第二次上大坝,逢春感觉比第一天好。有了第一次的体验,他明白了八小时连续工作的艰苦性,再没有一上来就拼尽全力,注意均匀地分配体力,物质准备也相对充分,自带了饮用水,除了民工连发的“杠子馍”,还带了从家里拿来的干粮。另外,人能够主动调适让身体适应外部条件的本能也起作用,总而言之比第一天好多了,很顺利。
这天他们没敢提前下班。走到头天遇见“县太爷”的地方,黎宏轩还在那儿站着,堵住几个提前下班的民工不让走。赵逢春想:这么大的官,也这么辛苦?
尽管逢春很快适应了八小时工作制,但吃高粱面拉不出屎的问题仍然困扰着他,也困扰着其他民工。这问题并不是吃“削削”放点儿油葱花就能解决的,连续好几天,起床后他要找个地方蹲许久,一直蹲得腿脚酸麻,最终的结果或者疼痛流血,或者干脆把麻烦堆积下来,肚子鼓胀得难受。整个民工连喊叫“把”不出来的人比比皆是。
这两天,战犯侯立本找来粗铁丝,截了两小段,将一头弯成钩状,并且在石头上打磨。
“战犯伯,你弄啥哩?”一个民工问侯立本。民工连的年轻人把侯立本称作“战犯伯”“战犯叔”,这种奇特的称谓他欣然接受。
“弄啥哩?用它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侯立本低着头只顾打磨,“原先村里家家都有铜锁子,带钩钩的铜钥匙能用。水库上没那东西。”
“你这老汉,闲的!昨晚了上了八小时班,白日你不好好歇着。”另一位年轻人说。
侯立本没有理会年轻人,脸上挂着神秘微笑。
许多民工都乐意接触侯立本,喜欢听他讲“古经”(偶尔也讲点他在国民党军队吃喝嫖赌的故事),喜欢和他“接方”、“狼吃娃”(用石子土块草棍儿即可玩耍的简易棋类游戏),甚至愿意让他骂几句。他们觉得和老战犯在一起很有乐趣。
民工连便秘的问题越来越严重,许多人需要就医。雷庄公社民工营只有一位“赤脚医生”,设施只有一个小药箱,能简单处理皮肉擦伤,有限的药剂最多能管管发烧拉肚子,雷庄民工连驻地距离营部还有五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孙振山派人去问,“赤脚医生”说:“‘把’不下算个毬毛病!我还‘把’不下呢,谁吃的不是高粱面?大不了拿个棍棍掏一掏。”
“这下你的知道我磨的弯弯铁丝有用了吧?来来来,尻子撅起,伯先在你身上试合试合。”侯立本对一个连续三天“把”不出来的小伙说。
战犯侯立本手工制造的铁质器具行之有效。和他同居一室的便秘分子首先解除了病痛,然后推而广之,雷庄民工连许多同病相怜者相继解除了病痛。
“战犯叔,立本叔,我的把你叫爷哩!你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老神仙嘛。”有人奉承侯立本说。
侯立本积六零年在劳改农场吃谷糠屙不出之经验,用原始简陋手工制造之工具,帮助本大队广大民工解决了肚子鼓胀肛门破裂之难题,从而保证了民工连劳动力没有更多的非战斗减员,吃高粱面的饮食安排得以延续。他的经验在整个民工营推广,其做法其工具其效益不断发扬光大,使雷庄民工营和其他公社的民工相比,战斗力和工作量均有出类拔萃的表现,侯立本因此受到民工营长的称赞。营长甚至想把侯立本创造的“雷庄经验”向全县介绍推广,幸亏前来水库视察慰问的公社书记冯乾坤及时发现并加以制止。他说,“你把历史反革命分子当成好典型,岂不是要让阶级斗争复杂化?况且吃高粱面‘把’不出来的事情不宜过分宣扬你懂不懂?”
侯立本用铁丝钩儿掏肛门治便秘,后来闹出了乱子。
问题出在风流姑娘赵灵侠身上。事情的原委是战犯侯立本竟然亲手用铁丝钩儿为赵灵侠捣碎并掏出坚硬如铁的干屎橛子,这样,他的眼睛在看见姑娘白嫩屁股的同时是否看见了别的内容不得而知,他从事此项工作时手上有没有更为复杂的动作更惹人怀疑。民工连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个老汉!灵侠是个姑娘,他咋给人家掏屁眼哩?不会叫旁的女人掏?”
“老不正经,老不正经!”
“老不正经咋哩?反正人家把那女子白嫩白嫩的尻子摸了,你能摸上?”
“战犯伯摸没摸灵侠的尻子,你咋知道?你亲眼看见了?”
“看倒是没看见,不过咱连里婆娘女子都这么说哩,还能有假?”
“你这些人吃干馍劳闲心!灵侠那尻子,不知叫多少人摸了,战犯伯不稀罕!人家当大官的时候,啥样的女人没见过,单单要摸赵灵侠?战犯伯不给掏,那女子还不得憋死!谁爱给人掏尻子?臭烘烘的。”
“哎,哎,甭说了甭说了。战犯伯来了,还有那女子。”有人朝北边一指。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战犯侯立本和风流女子赵灵侠厮跟着从北边走来。两人不知说什么,赵灵侠笑得“咯咯咯”。
“八娃吹哨子好一会了,你的咋不吃饭,趷蹴到这达做啥哩?”侯立本向大家打招呼。
刚才浑身是嘴的众民工面面相觑,不知道说啥好,一个个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估计饭还没好,不过快了,快了。”一位年长的民工说。
第二天,西安娃吕新明和赵灵侠打起来了。这俩人本来关系暧昧,发生内讧更引人注意。
“你敢打我?吕新明你敢打我?我做啥亏心事了你打我?呜呜呜呜呜呜……”赵灵侠一边和吕新明撕扯一边大声哭喊。
“你不要脸嘛!你咋恁不要脸?”吕新明气呼呼的。
“你凭啥说我不要脸?我做啥见不得人的事了?你说,说不出张道李胡子我跟你没完?”赵灵侠揪住吕新明衣领,不依不饶。
“还要俺说呢,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就不明白。你要说不清,冤枉我,不是你妈养下的!”赵灵侠朝她的小情人撒泼。
“你不要脸好意思叫俺说?俺说了看你再有脸在这儿吱哇!你‘把’不下叫谁掏尻子哩?一个女娃在老战犯面前脱裤子,你知道羞不?”吕新明情绪激奋。
围观的人们哄然大笑。
“啪!”赵灵侠在吕新明左脸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还打俺?你做下没理的事你还打俺?”吕新明急忙抓住赵灵侠的右手。
“啪!”吕新明右脸又被赵灵侠用左手扇了一记耳光,接着她手脚、牙齿并用,对吕新明又踢又打又咬,又哭又骂不依不饶。
“哎呀,哎呀疼!你咋是这?俺再不说你了还不成?”看赵灵侠要拼命的架式,吕新明反倒怕了。
“你不说了?你不说我还说哩!我‘把’不下难受的时候你在哪达?打发人叫你都不来!跟我一搭住的女人不会弄,把尻子挖烂了还掏不出来,立本伯恁大年纪,跟我大一样,他给我治病有啥不对?人都憋死了还能顾得羞不羞?你讲理不讲理,狗日的!呜呜呜呜呜呜……”
听了赵灵侠一番辩解,民工们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赵灵侠住在一起的几个女人纷纷谴责吕新明:“你这娃没良心!灵侠一天心里挂牵你,从屋里背来的白面锅盔都叫你吃了。她肚子憋得疼叫你哩,你说你‘接方’哩,‘狼吃娃’哩,你有心没心?”“立本伯要是不管,旁的男人谁管哩?一个个假正经!”“立本叔是长辈,比方说长辈给他女子治病,看着尻子又咋了?胡想的人才不正经!”“新明你再胡说,我几个帮灵侠把你皮揭了呢!”“……”
“吕新明,你给灵侠认个错,旁的人赶紧准备上班。这事情谁都不准胡说,不能败坏咱民工连的名声。”连长孙振山做总结似的说了几句,一场风波就过去了。
下雨了。
筑土坝,雨天只能停工。平常没有休息日的民工庆幸老天有眼,对大家发慈悲。休假方式主要是睡觉,把多日积攒的疲劳和困倦一口气睡掉。瞌睡少的只能“狼吃娃”,“接方”,整个民工连只有孙振山那里有两副旧扑克,玩扑克牌,“争上游”,“打对家”,是多数民工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
尽管不干活儿,饭照样要吃。包谷糁子稀饭,小麦面裹高粱面的花卷。就饭有凉拌萝卜丝,八娃给每人夹一筷子,直接放到饭碗里或者夹到馍馍当中。也有人为一筷子小菜的你多我少和八娃吹胡子瞪眼,气得他把舀饭勺一撇,筷子一摔,嘴里“呀呀呀呀”叫着罢工不干了。
“逢春,你把包谷糁子饭就着菜一喝,把馍拿来,我给你烤去。”雷建海说完把逢春的花卷馍拿走了。雷建海到连部火炉子上把馍馍烤得黄澄澄,发出香味,烤好了回到土窑洞,他从被子底下拿出一个罐头瓶子,里面是炼好的、加了辣面和咸盐的猪油。
“来来来,逢春,夹上吃,香得太。”雷建海说。
盛情难却,赵逢春把馍馍掰开,拿筷子头儿蘸了两次,分别弄了两颗黄豆大的猪油,均匀涂抹在掰开的馍馍上。烤好的热馍夹辣子猪油,吃起来确实很香。
“哎呀,你俩吃啥哩,这么香!”土窑洞里进来了逢春的高中同学雷西明,“哎呀,猪脂!”
雷西明高喊“猪脂”,声音很兴奋,也很夸张。上高中时,哪个同学要是从家里带来炼好的猪油,大家一定会分享,约定成俗地把猪油说成“猪脂”,既是高中生的调皮,也表达同学之间有福同享的兴奋。逢春知道雷西明喊叫“猪脂”表示意外的惊喜,估计他对雷建海的“猪脂”不会客气,他是豪放型青年。
“我就知道有好事哩!我的花卷馍只咬了一口,来来来,夹些,夹些。‘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咱住一个窑里,有福同享,有福同享嘛。”
雷西明筷子伸进去,在罐头瓶子里一转,挖出来核桃大一块“猪脂”。他的举动让雷建海异常心疼,大声叫喊“少夹些少夹些”,逢春也瞪大吃惊的眼睛。在家里,母亲有时炼了猪油放在搪瓷缸子里,要是拿出来夹馍,一个馍馍夹玉米粒儿大一块,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想过一个馍馍竟然能夹核桃大一块猪油!在自己家,母亲挖核桃大一块猪油炒菜,够一家子人吃。
“叔,叔,建海叔,我把你叫叔哩!甭心疼甭心疼,侄儿我将来发达了,还给你5斤板油,1寸厚的。”雷西明调侃说,“香死了,真真把我香死了!建海叔你咋是这?从屋里拿来猪油这些天,我竟然一点儿不知道!你这人怕怕。你赶紧把猪油‘抬’(藏)好,叫我再逮住了,一顿给你吃完!”
下雨天没有出工,晚上不觉得累,民工迟迟难以入睡。
“快板老汉在这儿就好了,说个段子,听起嫽得太。把他的,这烂松水库工地,睡烂松土窑,下雨没毬事干,把人能急死。唉……”有人叹息说。
“快板老汉要在这达,谝开酸的,把你这些小伙一个个听得裤裆都粘了!”
“我没穿裤子。”雷奎生接茬说,“要粘只能粘到被窝里。”
民工睡觉,大都脱得光溜溜,省衣服,也不容易惹虱子。
“怪不得你单子上一片一片不知道是啥!黑了偷着搋毬哩,都弄到单子上了!”有人戏谑雷奎生。
“不用搋,它自动跑出来了。”雷奎生不无骄傲地说,“咱身体好,婆娘又不在这达。”
“这熊,还‘跑阳’哩!”
土窑洞一片哄笑。
“逢春,逢春,你睡着了没有?”夜深,多数人睡着了,逢春听见身旁的雷建海低声呼唤。
小伙子朦朦胧胧有些睡意,但尚未进入梦乡,睡觉前,民工胡谝与性有关的内容,让他有一种膨胀、发热的感觉。他胡思乱想,想到与何蓉蓉在一起的事情,想到与柳雅平的初吻,嘴里似乎又有了熟悉的烤红苕味道。
“没有。”逢春很不情愿地回答雷建海。他突然觉得雷建海很烦人,打断他的思绪是一种侵犯。
“我也睡不着。咱再谝一会儿?”逢春听见雷建海铺位上麦秸瑟瑟做响,感觉他正在朝这边挪动身子,紧接着闻见了雷建海的鼻息。逢春不想再搭理雷建海,侧转身子用后背对着他。
“逢春,你听哩没有?”
“嗯。”逢春勉强从鼻子里应答一声。
“你往常跑阳不跑阳?”雷建海的语调很神秘。
“问这做啥哩?”尽管在暗夜,逢春还是觉得尴尬,脸颊发烫。
“就问一下嘛,没事干你搋不搋?”雷建海提出进一步的问题。
赵逢春保持沉默。不过雷建海的话让他想起上初中时候,有一次晚上看电影,同班一个要好的男同学伸手抓住他的**,并且揉捏抚摸,让他体味到一种快感,那同学还把逢春的手摁在他的裆部……这以后,逢春曾有过**的经历。
赵逢春又听到雷建海悉悉索索挪动身子的声音,突然有一条胳膊抱住了他,一只手伸进被窝,准确地抓住了他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