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圣叶只不过是个陪衬,推荐上大学人选到大队这一关,她也被淘汰了。事后逢春听说雷圣叶一家人为了她能推荐上,暗地里逐一做本队社员的工作,这是她在与赵逢春竞争中脱颖而出的主要原因。
雷庄大队推荐到公社的是大队科研站站长、郭佑斌的侄子郭金泉。郭金泉重要的业绩在于种高粱,他的试验田平均亩产900多斤,部分田块超千斤,比一般高粱亩产高出一倍。到了公社这一级,郭金泉和刘家大队科研站站长刘武阳相比胜出,到县上也顺利过关,被推荐上了西北农业大学。雷庄公社同时被推荐上的还有梁家河的梁春燕,因为担任“铁姑娘务棉小组”组长培育出了高产棉花。
赵逢春很平静地接受了推荐结果。生产队落选之后,他一时想不通,后来经过父亲开导,很快把心态调节好了。他这样想,全公社仅同一届毕业的高中生就有数十人,还有其他符合推荐条件的回乡知识青年和少数尚未回城的插队知识青年,自己只是人数众多的青年群体中普通一员,推荐过程中落选不仅不奇怪,而且完全正常。推荐不上也许恰好说明自己条件还不够,需要继续努力,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只要坚持不懈努力,希望总会有的。
他在街道上碰见郭金泉,十分热情、真诚地向他表示祝贺。
逢春的好朋友,西皋公社文华村马立忠意外地被推荐上了大学。马立忠拿到西北工业大学的录取通知,第二天就跑到逢春家来了。他十分关心赵逢春的推荐结果,也要把上大学的喜悦和最要好的朋友分享。
“委实有些妈妈的!”马立忠借《阿Q正传》主人公的话骂道,“小队就把你拿下了?”
“是的。我也没想到这么复杂。”逢春无奈地摇摇头。
马立忠被推荐的过程和逢春截然不同,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他们生产队报名的只有他一个,队长自作主张,连社员会都没开,直接给推荐了。大队干部说马立忠父亲在老婆早逝的情况下既当大又当妈,把娃娃拉扯大不容易,应该照顾,于是也顺利过关。至于公社一级怎么弄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反正过关了,被“西工大”录取了。如此而已。
“你这熊运气好。”逢春说。
“就是,就是的,我屋里祖坟冒青烟了。”马立忠说。
“你走上阳关大道了,我还要继续接受再教育哩。”
“唉,人活一辈子怪复杂,怪麻烦的。”经过一年半回乡劳动,马立忠也成熟了,他感慨说,“逢春你看,按理说好人应该有好报,你全家人这么好,咋遇到事情却不顺利呢?”
“谁知道呢,我的命不好。”逢春叹息说。
“你咋还有宿命论思想?不怨命,是人事关系问题。你要寻思寻思,看问题究竟在哪达,然后对症下药,把该解开的疙瘩解开,该疏通的关系疏通了,再看下一回行不行。不能怨命,更不敢消极等待,小心真把前途耽搁了。”马立忠说了几句比较深刻的话。
逢春点点头,他觉得马立忠说得在理。
往常,但凡赵逢春遇到灾祸或挫折,俏姑娘何蓉蓉总会出现在他面前,用小女子特有的美丽温柔、缠绵缱绻将小伙子心上的皱褶熨平。但这次逢春上大学的努力受挫,何蓉蓉却迟迟没有出现,心情烦躁、情绪低落的时候,逢春真有些想蓉蓉。他去找过,她家前门锁着,不知道人到哪里去了,逢春惆怅、失落,心像被猫抓挠了一样。
一直过了六、七天,何蓉蓉才出现。她来的时候天黑了,逢春父亲在安家河水库工地,晚上不回来,他的母亲也给出嫁姑娘的一户邻居帮忙去了,回来会很晚。姑娘来到窑里,电灯下面,逢春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像哭过。何蓉蓉转身把门关上,扑过来把逢春搂得紧紧的,眼泪出溜出溜淌,湿了小伙的肩膀。
“你咋哩,这些天哪达去了?”逢春捧住蓉蓉的脸,直视她的眼睛,“蓉蓉,你手轻些,我骨头还没完全长好,不得劲。”
“哎呀,我忘了。”何蓉蓉赶忙表示歉意。她把逢春的手抓住,放到身后,让他搂住自己的腰,然后用嘴唇堵住逢春的嘴,不让他说话。小伙子能做的事情是把姑娘紧紧搂住,认真地亲吻她,他不仅吻了姑娘的唇,吮吸了姑娘的舌头,而且吻了她的脸颊、双眼、鼻子耳朵以及脖颈。逢春从一开始吻得被动到后来主动进攻锐不可当,一直弄得气喘吁吁,热血沸腾,**澎湃。两个本来情绪低落、内心痛苦的年轻人由相互慰藉到相互点燃,共同燃烧成熊熊的火焰,这团烈焰将他们烧化了,将小伙烧成了钢,将姑娘溶成了水。他们顺理成章地完成了漫长的身心交融的过程,直到两人成了一滩稀泥,一蓬蒿草,一方田园,一泓溪水。他们破涕为笑,他们互为对手,他们相互使用并相互欣赏,他们同时感觉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人。
烈焰总会熄灭,**也会消弥,持续的沸腾澎湃其实很累人。回归平静之后,他们还要面对现实。
“你哭过?”逢春关切地问。
“先甭管我。你没推荐上?咱队里这些狗日的人!”
“你还会骂人?一个女子家。”逢春“噗哧”笑了。
“你还笑哩,心里不难过?”
“难过顶啥用?”
“再下来你咋弄哩?”
“咋弄?我也不知道咋弄哩,继续当社员呗,咱先人祖祖辈辈都过来了嘛。”
“说的轻松!”何蓉蓉撇撇嘴,“你看啥人都推荐上了,要叫我说,哪个都不胜你。你不生气,我还气得不行,你能想通,我还想不通哩!”
“想不通也得通。我觉得不要紧,是我把条件没创造好,继续努力,我不信明年还不行?”
“那也说不定。今年并非你不行,只是你没有别人后门大,叫人排挤了,暗算了。你瓜的,想得天真!”
“哎呀,你不简单,脑袋瓜里还有这些圪里拐弯哩。推荐上大学的事已经这样了,咱再不提它。你咋好多天不在?出门去也不给我说一声。你到底咋哩?”
“我正要给你说哩。”何蓉蓉一下子变得低眉顺眼,声音小了许多,“我爸要在县城给我寻工作,他和我妈的意思,不叫我在村里‘努’了。我舍不得你。”何蓉蓉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真的?”这消息对逢春来说很突然。他确实没有认真想过何蓉蓉的处境和前途,原因在于逢春对他和蓉蓉将来会怎样没有认真构想过,尽管他们相互吸引,走到零距离,把该干的甚至不该干的事情都一一做过了。这样一想,逢春内心对蓉蓉有了强烈的歉疚。
“啊呀,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你同意了?你爸给你寻下啥工作?”逢春问道。
“当售货员,五金百货公司。我到公司去了一趟,领导答应要我哩。”何蓉蓉回答说。
“你去都去了,还给我说啥哩?”忽然,逢春有一股恼怒涌上心头,说话很冲。他脑子里立即塞满了何忠德长满串脸胡的脸和苏云芳高喉咙大嗓门喊叫的形象,他知道何蓉蓉的父母瞧不起他和他家人,他们反对和阻挠女儿与赵逢春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咋哩,你真着气了?”何蓉蓉眼睛里噙着泪花,她没有料到心爱的小伙儿突然作出如此强烈的反应,“你不叫我去,我就不去。你说哩?”女子眼泪吧嚓望着逢春的眼睛,神态楚楚可怜。
“我有啥权利不叫你去?再说,你爸你妈为你好,想叫你不再受苦,我能挡住不叫你去?我没这么自私。”逢春有意躲开了何蓉蓉直视他的眼睛,字斟句酌说,“我不也想当小学老师,想推荐上大学嘛。你能进县城当营业员,我应该为你高兴。”逢春意识到了不应该对蓉蓉发火,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一股抑制不住的酸楚。
“我真个舍不得你。”何蓉蓉噗簌噗簌掉眼泪,“一到县里,再想见你就不容易了。”
“县城也不远,想你我就去了。再说,你回家来也能看我嘛。”逢春尽量把心态调节好,他伸手去给何蓉蓉擦眼泪。
“我爸的意思,我弟在县城念书,我妈也要住到县里,到那时候,我再回雷庄就没有理由了。真的。”何蓉蓉轻轻摇头,眼泪汹涌。
“哦……”赵逢春让何蓉蓉传染得也掉泪,“那,有啥办法?你还是应该去。”
“我不,我不,我离不开你!呜呜呜……”何蓉蓉再次抱紧了逢春,放声哭了。
“唉,你呀你!……蓉蓉,不哭,哭啥哩?”小伙只能给小女子擦眼泪,他安慰何蓉蓉的话连自己也安慰不了。
“县城我不去,哪达都不去,你也不准出去,咱俩就在雷庄过日子。只要有你在,我啥都不怕。”何蓉蓉泪眼朦胧地说。
“唉,蓉蓉你净说傻话。还说我瓜,你才瓜哩。你说的这些话不现实,哪达能放着阳关大道不走,非要窝到村子里?你情愿,我还不情愿哩。”
“要么咱俩人一搭里出去,寻个谁都认不得咱的地方,不管穷富,一起过一辈子,到死都不分开。”
“有这么简单?你才瓜哩,真瓜,碎瓜蛋子。”
两个人哭哭笑笑,一直缠绵到夜深。
“咱说正经的。我到县城以后把咱俩的事向我爸我妈说清楚,就说我早都是你的人了。”后来情绪平静了,何蓉蓉说,“我要让他们同意咱俩订婚,不管将来是啥情况,反正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你爸你妈看不上我。你爸是干部,我屋里人是农民,我也没啥出息,长得还黑瘦。”
“你少说那些没用的话!只要我看上就成,我爸我妈还能包办?农民咋哩,我爸他大——我爷还不是农民?我爸他一家子人都是农民。你得是看不上我,想趁我到县里去再寻个更好的?你敢!我给你说清,我就当‘粘皮桃’哩,粘也要把你粘住!”
逢春再没说啥,他把何蓉蓉拽过来,紧紧搂住。
“逢春,我,我今儿黑了不想走。”到最后,何蓉蓉声音颤颤地说,“我弟发烧呢,在县医院打针,我妈从县里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那不行。叫旁人知道了,咱在村里咋见人哩?你还是女娃娃,不能叫人说闲话。”蓉蓉提出不走的想法,逢春心里一阵阵激动,但他坚持要让何蓉蓉回家去,“再说,我妈知道了也不行,她会把我骂死。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都不怕,你怕啥?”何蓉蓉噘着小嘴,“那,那就……哎呀,羞死了,我,我这会儿还想要你哩……”
姑娘的话又让血气方刚的小伙儿**澎湃。
“你也不管我的伤还没好零干。”逢春嘴上这么说,喘气已经粗了。
“我不管!你刚才咋恁大的劲?”何蓉蓉激动得难以自持。
最后,逢春在母亲回来之前,坚持把何蓉蓉送走了。
过了没几天,何蓉蓉和她的母亲、弟弟收拾行装,举家搬迁到县城居住。何蓉蓉的父亲何忠德弄了小车来接,临行,逢春站在村巷里和蓉蓉挥别,他看见女子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眼眶里噙满泪水。
送走了何蓉蓉,逢春心里酸酸的,持续好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