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中学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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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收赞助费,三中发了一笔横财。当然,这些钱要拿出一部分来改善办学条件,但也有相当大一部分可以用来给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发各种名目的奖金、补助。吃水不忘挖井人,在许生祥的主导下,三中也给了相关领导一定数目的酬谢金。市上领导当然不能让人家签字,许生祥亲自出马给高副市长、曹副主席各送了一张卡,两位领导都说了冠冕堂皇推辞的话,最终还是笑纳了。教育局除了明面上切走一大块蛋糕,许生祥暗地里还给了肖奎元局长一张卡,里面的钱数和给市上两位领导的相同。对教育局其他领导三中再没有别的表示,许生祥心里和郑凯萍书记较劲,在这件事上也反映出来了。至于送给领导的钱怎么走账,许生祥自有办法,既然一部分支出不好从明面上走,那么一部分收入也干脆不用入账了。

虽说向学生家长收取赞助费给三中带来实惠,但也招来不少非议。

龙川市更多的家长同样想让孩子享受优质教育资源,但却交不起赞助费,他们对这件事观感极差,忿忿不平。大家认为,有钱就能挑选好学校,是公然挑战教育公平的原则,学校这样做彰显了社会不公,或者干脆是帮助富人欺辱穷人。于是有人利用新闻媒体大声疾呼教育公平,有人上书龙川市主要领导和省上教育行政部门,状告龙川市教育局和市三中在义务教育阶段允许交费择校,公然践踏《义务教育法》和教育公平的原则。省上相关部门将告状信批转回来,市上主要领导私下批评了分管教育的高副市长和教育局肖奎元局长。批评归批评,但钱已经收过了,不见得一定要退回去,况且退回去说不定麻烦更大,只能面对现实,让这些有钱人的孩子到三中去读书,然后记取教训下不为例罢了。

高副市长挨了批,打电话把肖奎元骂了一顿,说:“收赞助费我本来就不同意,看看你们干的这叫什么事!”肖奎元有几分憋屈,心想你要是坚持不同意,学校敢收这些钱吗?还不是你高副市长耳朵很子软,听了曹杰副主席的话改了主意!领导拿钱的时候不也高高兴兴的嘛,怎么有了事情都怪罪下级?这就叫官大一级压死人,领导总是有理。好在肖奎元也有下级,他又打电话骂了许生祥:“都是你干的好事,为了几个钱惹一身骚!”

许生祥的脸皮倒有足够的厚度,他不急不恼不羞不臊,对肖奎元说:“局长息怒,反正收了钱总不是坏事,上级领导说说而已,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我倒是想,向往三中的学生和家长很多,明年咱能不能提前办点儿为三中招生做准备的‘培训班’?承诺接受培训的学生只要成绩优秀就可以上三中。这是更好的生财之道,比收赞助费隐蔽性强,北京等大城市的名校都这么干呢。”

肖奎元说:“领导很生气,问题很严重。许生祥你还有这样的想法,想不想继续当三中校长了?”

许生祥只好噤声。

四中校长邵玮听说三中收赞助费惹出事端,许生祥挨了训,心里未免有点幸灾乐祸,但他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毕竟四中的日子更不好过。

在校学生纷纷要求转走,挡也挡不住,让邵玮满肚子火无处发泄,直想骂娘,而新一届学生来源状况调查摸底的结果更让他心生忧患。

根据教育局有关科室提供的资料,四中学区初中生源严重不足。各个公办小学的毕业生家庭住址在四中学区的大约有200人,不足5个教学班,加上在民办小学就读,没有本市户口的个体户、农民工子女,四中充其量能招足6个班,和三中相比境况有天壤之别。邵玮对教育局允许三中通过收赞助费招择校生本来就很不以为然,因为这样做,对三中是锦上添花,对四中却是雪上加霜,毕竟有一小部分本应是四中的学生会流到三中去,这对四中意味着釜底抽薪。这几天继续有坏消息传来,教育局又给三中一项特殊政策,允许他们在初一年级办两个实验班,面向整个龙川市区招生,意味着三中还要继续扩招,四中显得十分可怜的生源还要进一步流失。教育公平只是喊在嘴上的,龙川市教育局明明是要人为扩大市区各初级中学之间的差距,让强校更强,弱校更弱,长此以往,四中的日子该怎么过?

和校长一样,四中其他管理干部和老师们听到的也都是坏消息,今天有学生要转走,明天某个优秀生被兄弟学校挖了墙角……大家议论纷纷,担忧学校的前途和命运。邵玮也想尽可能地安抚情绪,稳定军心,可是,光靠说空话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校长自己满脑子困惑,又怎能有效解除教职工队伍的消极情绪呢?

这样的校长真不好当,别说出政绩了,“维持会长”能不能继续维持都很成问题!

邵玮有上网阅读的习惯,也开了博客,多了一个与众多网友交流的渠道。他无意中浏览到中央电视台某名嘴的一篇博客文章:《“小升初”黑幕》。央视最近几天正关注小学毕业生升初中的问题,似乎在北京、在全国,“小升初”都是一个热点。名嘴的文章说:

现在来曝“小升初”的黑幕,会不会有人说这是“马后炮”?坦率说,如果只为解决今年的问题,那是晚了。在一些大城市,不知有多少孩子和家长已经度过了六神无主的五月和六月,即将迎来惊心动魄的七月,而这个最明丽的季节在不知所终的孩子那里和茫然无措的家长眼中,可谓暗无天日。更大的问题在于,如果有关部门不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社会各界没有同仇敌忾的共识,明年这一切仍将残忍地横亘在求学的孩子与家长面前,直至发展成撕裂社会的导火索。因为,一个显失公平、肮脏污秽、令人发指的“小升初”乱局已经将相当数量的孩子和家庭推向了颠狂失控的险地!???????

????当然,也许有的家长已经远离这样的窘境;也许有的当事人已经将曾经的奔波与无助当作笑谈;也许你压根儿就没被这种事烦恼过;也许你从来就没有听闻过此类故事,没关系,耽误大家一点时间,请看看下面的一组镜头,看看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发生的一幕幕。

? ? 镜头一:一母亲帮孩子择校,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到了可以交三万“资助办学费”的当口,喜孜孜正待交款,被告之还得有一个“推优”名额方可。问儿子有过被“推优”吗?儿子摇头并告诉妈妈“推优”早已定下,现在找人一切徒然。已经被折磨了数月的年轻妈妈恶向胆边生,携一菜刀径奔学校而去,孩子班主任见情形不对,早躲开八丈远。于是,家长找到校长,放出若不给“推优”名额便你死我活的狠话。结果可想而知,孩子顺利交了钱上了学,但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个机会是妈妈拿命搏来的。

????镜头二:某校门口,一群家长在等待消息,一位明知无望的脑外科医生咬牙切齿的发誓:这学校的老师或是这学校的亲属来看病别落我手里,治不好你我还治不残你!?都知道他这是泄愤的话,但,是什么让他置职业操守于不顾说出这等令人侧目和胆寒的话来?

??? 镜头三:六年级,下课铃响,老师稍许拖堂,一个十一岁的男孩一边用课本摔打桌面,一边用常人难以启齿的脏话自言自语。全班同学都听得见,老师当然也听得真切,但无人制止,因为这是一个在不公平的“推优”中落选的孩子,他和他的家庭尝试了很多办法均无果而终,于是他选择了令人骇然的自暴自弃。据说这个十一岁男孩的眼睛可以无所顾忌地将学校的任何一位老师和同学盯得羞愧难当。我想这种眼神应该叫——仇恨!

??? 镜头四:我做节目的同事在一圈明察暗访后暴露了身份,受访者放出话来,要断他一条腿!而我也在今天被讳莫如深的某校领导客气周到地“请”出校园!采访根本无法进行。

??? 上述情节因为隐去了部分信息,看来更像是编排的故事,但如果你看了我的同事们用绝大的勇气和智识记录的一切,你就会发现我的文字是多么苍白。我台××频道将从明天上午八点半开始《聚焦“小升初”》!毫无疑问,这个系列报道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而其中的一些人还相当有权有势。随着更多的黑幕被揭开,有人甚至预言节目播出两天就会被喊停。我和我的同事们已经做了最悲壮的准备,要知道,我们很多同事的孩子马上就要面临“小升初”困境,此一曝光,央视的子弟可能会最先遭殃,我们靠什么才能坚持到最后一刻呢?

????此时正是深夜,夜色里讲黑幕倒是应景,但要不了几个小时天就会亮,而黑幕也终将大白于天下,让我们一起尝试汇集改变的力量。

读罢此文,邵玮暗自唏嘘。看来,名嘴和他的同事关注的是北京,是他们身边的事情。你很难说所谓“‘小升初’黑幕”没有普遍性,但具体到龙川市这样的小城市、偏远一隅,你又很难说这里的“小升初”没有它的地域特色和特殊性。这位名嘴本来就是邵玮深为赞赏的主持人,说他是优秀的、有良知的新闻工作者一点不为过。读此博文,邵玮总而言之还是感受到一股力量,一股呼唤公平正义的力量。对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支撑的力量,也是一种安慰,一种缓释坏情绪的渠道。

等到晚上就寝,邵玮习惯性地将脑子里与工作有关、一团乱麻般的思绪搁置起来,然后想想充满甜蜜的家庭琐事,想想某个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喜剧情节,想想某一项体育赛事或者音乐盛典,甚至想想美食,想想漂亮女人。他觉得这是体味和咀嚼生活的一种方式,是放松身心的一条有效途径。可是这一天,他无论如何从脑子里赶不走央视名嘴的博客文章。

这短文读起来痛快,犀利中能体味到酣畅淋漓,颇有震撼力,也颇为解气,但是你往深处想一想,嘴显然把“小升初”乱局的根源归结到学校,归结到校长、老师身上去了,在邵玮看来未免有失公允。究竟是教育行业的非理性导致整个社会对中小学教育的看法失衡,还是深刻的社会原因导致了教育的非理性?这个问题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邵玮是局内人都难免犯糊涂,怎么能要求央视名嘴一个局外人一矢中的?

邵玮释然,摇摇头笑了。既然首善之区的北京“小升初”都是一片乱象,小小的龙川市有几个歪嘴和尚把经念歪了又有什么奇怪?问题在于教育局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三中开绿灯,让他们在生源问题上挤兑别的学校,岂不是要让四中这样的薄弱校加速走向衰亡?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呢,不行不行,必须找教育局的头头儿理论理论!

邵玮知道肖奎元局长和许生祥个人关系好,正因为有肖局长给撑腰,许生祥在龙川市教育系统才敢肆意妄为,但也并非所有的领导都对许生祥有好感,他准备找教育局书记郑凯萍去谈谈。

“凯萍书记,有空儿接见我不?想给你汇报汇报工作,交流交流情况。”邵玮先打电话和郑凯萍联系。他俩也是曾经的同事,所以邵玮说话很随意。

“邵校长啊。事情要是不复杂,就电话上说吧。算起来电话费大概要比汽油费便宜,就不劳动你来回跑了吧?”郑凯萍说。

“想瞻仰一下领导美丽的面孔,你还不给机会!那我就在电话上简单说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汇报的,我就是想问问,三中办实验班你们领导究竟怎么想的。难道就是为了给三中抢夺兄弟学校的优质生源开绿灯,让他们一枝独秀,让我们这些后娘养的薄弱校统统死啦死啦的?”

“吆嗬,牢骚挺大的嘛。我这么给你说吧,这件事其实蛮复杂的。学生家长向往三中的人多,适当扩大三中的招生规模可以减小压力,这的确是一个因素,但教育局绝非要把一个三中做大做强,而让其他初级中学变成薄弱校,义务教育阶段,还是要努力促进各个学校均衡发展。至于办实验班,按照我的想法,是要真正进行素质教育的研究和探索,绝不是要人为制造新的不平衡。”

“我看你们领导嘴上说的一套,实际做起来是另一套。三中收赞助费招有钱人的孩子,办实验班又从各学校挖走一批尖子生,你还说不是制造新的并平衡,但实际效果是让三中越来越好,让四中和其他初中日子越来越难过。这样以来,许生祥也能大量安插择校生,他的权该有多大呀,教育局领导也能给熟人办不少事,你们就都合适了。说实话吧,我想不通,我怀疑教育局领导心偏了,要么就是吃错药了!”

“邵玮你嘴上积点德行不行?最好不要骂人,啥叫‘吃错药了’?不过,你的意见我会好好考虑,也会向教育局领导班子反映,也许我们有的思考和决策有偏差,值得好好反思呢。邵玮你的嘴的确有些损。”

“凯萍书记,咱俩谁跟谁呀,我也就是在你跟前敢信口开河,在教育局其他领导面前,我是最老实、最听话的,跟小媳妇似的。”

“得了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