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升专业职务、评选先进,哪个学校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四中也一样。
通过邵玮校长帮忙,罗萍老师的教学论文在省级刊物发表,为她晋升中学高级教师准备了必要的条件。在评审过程中,本校的物理教师郭力宝眼睛死死盯着罗萍,拿自己的长处比罗老师的短处,非要向学校领导要高级教师任职资格,其实,论资历论工作业绩他正好处在可评可不评的区间。
郭力宝曾经是龙川最大的工业企业“铜镍集团公司”子弟中学的老师,在原学校,他和另外一个同样愣头青的年轻教师共同写匿名信、人为制造证据告校长的状,结果遭到报复,被调离高中教学岗位,成了初中教师。据说他和校长的矛盾就是在晋升中级技术职务时结下的怨恨,报复心强,最终遭人报复。自从郭力宝来到四中任教,凭心而论,工作也很不错,但他的教龄比罗萍少了七、八个年头。两人比较,郭力宝的相对优势是第一学历为大学本科,而罗萍是专科经进修提高到本科,另外,郭力宝发表过三、五篇论文,罗萍的论文看上去像是为晋升高级教师临时抱佛脚。郭力宝也不是没有一点点自知之明,他将四中所有申报高级职务的老师排队比较,意识到自己在边缘地带,所以,想要成功晋升,必须想方设法把排在前面的人比下来。被他盯住的人还有一个教英语的女老师,论水平、论业绩、论资格都与郭力宝不相上下,但女老师的公公是龙川市人大副主任,郭力宝权衡再三,觉得这个对手撼不动,所以他调整策略,主要和罗萍老师较劲儿,与之比学术水平,想必能有几分胜算。
“从来没有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过论文,罗萍凭什么申报高级教师?哪怕她是校长的红人。”晋升专业技术职务的文件传达之后,郭力宝散布说。
郭力宝没想到,罗萍有两篇论文竟然在很短时间内相继发表。特意找来看看,文章理论深度不算突出,却是实实在在来自教学实践的经验总结。
“谁知道她的论文怎么出笼的?平常也没见罗老师写论文,一到评职称,理论水平‘噌’一下就提高了?”郭力宝针对罗萍说风凉话。
后来郭力宝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给罗萍发表文章的杂志社有邵玮的熟人,说:“看看看,我就说嘛!看来邵校长比较关心女同志。”这话听上去不无恶意。
罗萍间接听到有人拿她的论文说事,心里很不是滋味,去找邵玮说:“这次晋升高级教师,我主动退出吧。够条件的人那么多,我的学术理论水平真不行,省得让人说闲话。”
邵玮对郭力宝在老师中放话有所耳闻。他对罗萍说:“谁说你学术理论水平不行?你的两篇论文反响不错,编辑说内容很实在,是实践经验的结晶,对教学一线的老师很有启发性。你这论文说到底是自己的东西,比有的人从网上下载、让别人代笔强多了。再说,评技术职务也不光看论文这一项。”
罗萍说:“评技术职务挺麻烦,光填表就得费不少功夫。我班刘奇睿这段时间刚刚走出低谷,正在进步,仍然需要更多的关心与呵护,我必须在他身上多花工夫,否则辜负了家长,也辜负了您。我甘愿放弃高级职务申报,领导也少作难,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你倒是高风亮节了,让老师们骂领导有眼无珠吗?你按照正常程序,该做什么做什么。学校最终的推荐结果,要专业技术职务推荐小组集体投票决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罗老师,你一定要支持我,支持我也是支持学校工作。不能听到几句闲话就动摇,咱不能助长歪风邪气。”
郭力宝散布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言论,心里毕竟不踏实。有一天,他直接找邵校长,想要探听底细,寻找一颗定心丸。
“邵校长,想跟您探讨探讨,我这次晋升高级教师到底有没有戏?要有希望,我会好好努力;要是没希望,我就不用白费劲了。”郭力宝说。
“小郭,正常情况下,你主动来找我,无论谈工作,还是谈私事,我都欢迎,但这个时间段你专门来说专业技术职务的事,让我预测你能不能晋升,我并不认为这是正常的,我把你的举动理解为伸手要待遇。或者换一种说法,我对你表示失望,因为你表露出来的重要信息是:你的思想境界并不高。”邵玮微皱眉头说。
郭力宝脸红了:“校长,您批评得对,我的思想境界的确不够高。可是话说回来,现在就这样的风气,升官、晋职,要靠自己跑。您是当官的,难道您不知道跑官要官、卖官鬻爵早已蔚成风气?你们当官的都这样,小老百姓为了应得的待遇——比方我这样的人晋升技术职务——找找领导,问问情况,在能使上劲儿的地方尽点力,有什么不对?我不认为这样做丢人,您也别对我的思想境界要求过高。您说呢,校长?”
“跑官要官、卖官鬻爵的现象有,但并不像你说的蔚成风气,而是越来越行不通了。不管别人怎么样,比如我邵玮,绝不会为了升官发财给上级领导送礼行贿。何况校长实在算不上个官,对我来说当不当无所谓,毕竟我还会教书,不至于没饭吃。同样的道理,你小郭假如是一个人格高尚、有境界的人,也大可不必为了技术职务心神不定。其实根本用不着来找我,你能不能晋升有政策文件的规定,具备不具备条件,对照文件权衡权衡就会有结果。我想说的是,哪怕高级职务和待遇联系在一起,也需要每个人以平常心对待。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一个人太计较个人得失,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往往会做出一些为人不齿的事情来。”邵玮事实上在批评郭力宝。
“校长,我怎么听您的话不对劲儿?我只不过来问问晋升高级教师有没有希望,关心关心切身利益也没啥不对,您怎么给我上政治课?听您的口气好像我郭力宝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又是你找上门来提供机会给我,我不妨批评你几句。小郭,你是不是在老师中间散布贬低别人的言论,攻击的对象是与你同样具有晋升高级教师机会的同事?”
“没有吧,我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校长不要听有人打小报告。”
“我没有听任何人打小报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郭你知道你为啥坐不住吗?坐不住因为心里不踏实,心里不踏实因为你意识到自己晋升高级职务条件不过硬,既然这样,更应该以平常心对待。我不反对任何人为晋升技术职务所作的努力,但有一个前提是不能通过臭别人来香自己,这样做,是心术不正。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评定专业技术职务、长工资、评先进这类事情上,我一般不替心术不正的人说话,而且会千方百计阻止这样的人占便宜得好处。功夫要花在工作中,待遇该是你的,一般情况下跑不掉,不该是你的,靠走门子钻营也不见得能达到目的,至于想踩着别人来成就自己,希望落空的可能性更大,尤其在四中。”邵玮口气越来越严厉。
“校长,邵校长,我只不过来问问晋升高级教师有没有希望。这种事我不问校长问谁去?不知何故您竟然给我发这么大脾气,好像我郭力宝是个卑鄙小人。我想不通,小小老百姓关心一下自己的待遇有什么错?我也不明白校长为啥对我有这么大成见。得得得,就当我没来找您,技术职务该怎么就怎么,您别给我穿小鞋就成。”
郭力宝说完立即告退,邵玮没有起身相送。
后来,邵玮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专门讲有关专业技术职务评审的事情,主要内容是要求全体老师正确对待,尽管技术职务和薪酬待遇有关联,也不能你争我抢显得没有风度;对于那些手伸得很长的人,想通过踩踏别人抬高自己的人,评审推荐小组会更加严格要求;对于忘我工作无私奉献的人,学校领导班子要理直气壮维护他们的利益,不让这些人吃亏。他讲得慷慨激昂,有点情绪化。
会后,副校长汪淑悦说:“老邵你今天不够冷静。我们做领导的,哪怕再有倾向性,哪怕这种倾向性充满正义感,最终还得按文件办,按政策办。你今天的话容易让人抓住把柄,认为你情绪化,歪曲政策,这样会影响你的威信,甚至会给专业技术职务评审带来负面影响。”
汪淑悦是个很方正,很有头脑,也很有分寸的人,她的话邵玮历来很重视。尽管忠言逆耳,邵玮还是认真回顾审视了自己的讲话,对汪淑悦说:“汪校长你说得对。我从骨子里瞧不起那些把物质待遇看得比天高比地大、为了蝇头小利不顾品格道德的人,所以讲起话来容易情绪化。这说明我的修养还不到家,作为学校一把手欠火候。这一点我也很清楚,但有时候把握不住,属于擦枪走火。我检讨,感谢你的批评。”
“言重了,老邵。正直无私的人往往容易情绪化,咱都是人,不是神,偶尔擦枪走火也属正常。我是个直性子,有啥说啥,您别见怪。”汪淑悦说。
果然,邵玮的情绪化引起议论。有的人猜测,校长讲话肯定有所指,看来领导有倾向性。有的人说,领导不能得罪,要是被校长盯上,对你“严格要求”,那能受得了吗?郭力宝也说风凉话:“领导要关照谁,总能找出‘理直气壮’的理由;领导要给谁穿小鞋,也必须先造舆论,让不合理的事情变得‘理直气壮’。领导永远正确,手中有权才是硬道理。”
不知因为邵玮在大会上的倾向性起到了引导作用,还是因为评审推荐小组的人心里有一本帐,最后的结果是罗萍的高级技术职务获高票推荐,郭力宝却落选了。
郭力宝很不服气:“说是无记名推荐,谁知道呢?这种结果在预料之中,所谓评审推荐只不过把领导意志合法化罢了!”
后来年终评选先进,由于民主推荐有基础,工作表现很突出,邵玮坚持要把罗萍老师继续树为全校教职工的标杆,给她最高层次的荣誉,领导班子其他成员也没有太多的反对意见。初评结果发到各教研组、各部门征求意见,罗萍立即来找邵玮,对推荐她为全市模范教师坚辞不受。她说:“今年我评上高级教师了,好处不能都给我,其他老师会有意见。”邵玮对领导班子成员说:“看看,罗老师是怎样的品格,那些追名逐利的人和她相比,思想境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评选过程中,副校长魏家玉曾提出给郭力宝评先进,作为他晋升高级职务失败的补偿。“这样有利于教师队伍的团结。”魏副校长说。但邵玮不同意,他认为郭力宝的思想境界达不到先进人物的标准,评选先进不能弄成“安慰赛”。
邵玮不同意给郭力宝评先进的信息不知怎么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去了。郭力宝打电话给邵玮,恶狠狠地说:“善恶有报,恶有恶报,校长也不例外。”
邵玮听了也发出一声冷笑:“小郭,你说这种话,我没有一点点恐惧感。听我的话,挫折也是财富,好好自我检讨,不断提高自己,才是正确的选择。我期待着你走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