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这幸福的背后,亭儿心头逐渐萌生了一个想法。
经历了前后的种种,亭儿似乎喜欢上了这个所谓的前世,体会到来世身为公主不一样的人生之后,先前夸下的海口、雄心壮志慢慢的被现实抹平,只是遇到不平事还要管上一管,有些时候也能莞尔一笑,说一句“这就是天命罢了。”
依然记得离京之时与沈一贯的对话,也正是两人的促膝长谈坚定了亭儿的心思。
且说打朝鲜回京,沈一贯专门邀请亭儿来沈府赴宴,推杯换盏一番,沈一贯先开口了。
“唐少侠,你说我沈一贯算不算个好官?”借着酒意,呵呵问道。
“满朝文武,谁若不说沈大人是个好官,那便是瞎了眼睛,哈哈…”
“那你可知自从益王一事后,皇上为何与我渐行渐远?”沈一贯的眼神中划过一丝失落。
“这…在下确实不知。”
“唉…如今的皇上性情不比从前,以往虽说也是久不临朝,终归还是尽掌朝堂之事,可你看看现在,消息往来皆凭那陈炬一人进出,自己却躲在深宫,哼哼…”惆怅之下,举杯一饮而尽。
“在下虽与陈公公不熟,可从他行事来看,不似奸臣啊。”
“人都是会变的,特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时间久了谁会没有私心呢?”说着又是一杯。
“沈大人一心为公,皇上难道看不出?”似有不平之意。
“也正因为沈某公私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才致于此。”
“此话何解?”
“官场之事,有人如鱼得水,有人举步维艰,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谁能想到张阁老一代名臣,到头来得到的是家破人散呐…”抬手揾下眼角。
亭儿知道他说的是万历首辅张居正大人,几乎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这局势,可惜中道崩殂,前功尽弃,又因各种缘由被万历老儿狠狠的清算了一把。
“沈大人与张阁老不同,张阁老有僭越之嫌,结局也在情理之中,沈大人进退有度,自然能够功成名就。”
沈一贯摆摆手,“你还是不了解当今的皇上,说句不该说的话,沈某现在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呵呵…”
“这…”
“沈某不结党、不谄媚,多次直言顶撞皇上,虽说还未降罪怕也不远了。眼下虽身为首辅,可这墙倒众人推的道理还是知道的,”说着一指后堂,“沈某早已备好了后事,只求在此之前能多出几分力而已。”
一番话下来听得亭儿肃然起敬,亭儿起身郑重行了个礼,“我大明有沈大人,实乃百姓之福!大人之后,再无支柱!”
“客套话就不要说了,沈某与少侠一见如故才说了这许多,少侠莫怪。”
“不敢,那…依沈大人的意思,我大明眼下运数如何?”犹豫了一下,亭儿还是说了出来。
沈一贯直直的看了亭儿一眼,忽然苦笑一声,“百病之躯,苟延残喘。”可谓字字诛心。
“难道真的没救了吗?”
“近几年灾荒频频,天时不在,内外交困,地利不和,流民四起,人心不附,少侠还有何话可说?”
离了沈府,亭儿久久不能平静,“把该做的都做了,这便够了。朝堂、江湖,是是非非,不要了也罢!”
于是,在一天晚上,亭儿跟心月她们郑重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兄长这好容易开起来的镖局也舍了?”心月试探的问了一句,见亭儿点头之后,“这样也好,小妹也清闲清闲。”
“小白脸哥哥要遁世,何不去我白家老寨?”雪儿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反正…亭哥哥去哪我便去哪…”说着念秋的脸却红了。
一依没说话,眼神代表了一切。
事情出奇的顺利,只是还有一事压在亭儿心头。
又过了几日,晌午时分,忽听得镖局门外传来一声,“弥陀佛,敢问唐施主在吗?”
好熟悉的声音,众人听了夺门而出。
“梵…梵罗僧!”雪儿冲在最前,一眼便认出了站在门口的和尚。
此时的梵罗僧看上去精瘦了不少,只那一双大耳挂在两侧与先前无异,戴了一顶破草帽,背着一个竹筐,完全没了国师的气势,一身苦行僧的行装倒更像是个真正的出家人。
眼见认出了自己,双手合十,“呵呵,几位施主,休要再提小僧的往事,如今我乃苦衣和尚,一身清净的苦衣和尚,阿弥陀佛…”
亭儿见状很是欣慰,跟着回礼,“大师否极泰来,参透佛法可喜可贺,不知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苦衣和尚听了小心的摘下竹筐放在地上,打开盖子,里面赫然躺着两个婴儿,一男一女睡得正香。
“这…”
“他们是念儿与燕姑娘的孩子,哥哥唤作山儿,妹妹唤作香儿,小僧受燕姑娘所托将他们交给唐施主照料。”
“师姐?她如今在何处?为何不亲自前来?”亭儿心急如焚,连连发问。
哪知苦衣和尚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燕姑娘对小僧有恩,如今所托之事已了,小僧告辞!”飘然而去。
亭儿待要上前阻拦,被心月拉住,“兄长看不出吗,飞姐姐如此安排定有她的用意,别忘了她可是中了巫山老祖的女儿蛊啊…”
听到这亭儿愣住了,低头看看两个孩子,嘴角还挂着笑,爱怜的打竹筐里抱起,“山儿,香儿,我们到家了,呵呵…”不觉间眼角已变得湿润。
镖局里有了心月她们照料着,又有几个孩子平添不少欢歌笑语,生意红火日进斗金,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美好,可认识亭儿的人都知道,他心里是苦的,时不时登山东望、深夜里久久不熄的灯烛,都在诉说着最深处的思念。正是:
晚风拂柳,关塞传歌声。征尘暗,胡笳断,马不鸣。送归鸿。明月逐人去,愁云散,满天星;春韭绿,稻花香,燕双行。弦歌鼓舞,风吹草低下,海晏河清。看人间烟火,忆愤气填膺,山河雄壮,天地惊。
腰中玄虹,天涯路,无尽处,始凤鸣。西沐沙,南居渊,北临风。留丹青。怀远纳百川,争相附,显豪情。风一更,雪一更,寐不成。羡这一念心倾,怎知我、梦在她营。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此意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