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东北大地,辽东大营。
营外旌旗呼啸,将士刀剑出鞘、整齐列队,看上去银光闪闪。
营内乌压压跪倒一片,锦衣卫正宣读圣旨,为首的李如松脸上虽还平静,可一双激动的手已出卖了他。
“…倭寇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而我兵之救朝鲜实所以保中国,朕命卿等即刻出兵朝鲜,扬我国威,令东夷小丑不敢再生贼心,望早日凯旋,朕居城门自温酒相迎,钦此!”
宣读完毕,山呼万岁,李如松起身接过,接着转身领着众将走出营外,对着儿郎们说道,“古云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大丈夫立于世间,自当长风破浪,博取身后英名。此番入朝,就是告诫那些小我大明之辈,千百年后,我仍为尊,醉卧沙场,不服来战!”慷慨激昂。
“大明必胜!”引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呐喊,久久不息。
此时是公元一五九二年,即大明万历二十年秋天,一场浩浩****、载入华夏史册的大战即将拉开大幕。
早在当年四月,关白丰臣秀吉便以朝鲜拒绝攻明为由,采用家臣德川家康的提议,以“陆海并进”、“以强凌弱”、“速战速决”的战法,水陆并进,进逼朝鲜,先于釜山登陆,一路势如破竹,五月克王京,六月陷平壤,国王李昖出逃义州,朝鲜亡国在即。
虽得了圣旨,李如松仍是不敢大意,先前与倭寇作战,每次获胜多是惨胜,加之青藤先生的告诫,东瀛虽小,战力确是不可小觑,于是也加了几分小心。
此番入朝,粮草器械先要准备妥当,一应军需快马报送经略府,请宋应昌加紧督办。再有敌情不明,冒然进兵恐有不测,接着反复思索数日后,召集众将进账商议军情。
“此时朝鲜全国八道已失,仅剩平安道以北靠近辽东半岛义州一带尚未被敌军攻陷,为免意外,本帅尊上意,已命谭指挥接李昖渡过鸭绿江,暂护于宽奠堡,同时命宽奠堡副总兵都指挥佟养正率领飞骑先渡江到义州附近准备,遇到紧急军情迅速传递,昨日里回信,说在江沙之地发现约莫五百倭贼骑兵,至于这首战如何赢敌,倒要听听各位的意见。”李如松往后一靠,缓缓说道。
众将盯着账内的沙盘,左右交流几句,终于站出一虬髯大汉,乃副总兵祖承训,“大帅,区区数百贼兵何足为虑,本将愿帅一千兵马渡江**平了它,夺得头功!”
“末将愿同往!”跟着站出来几个,仿佛胜利已到了嘴边一样容易。
“我军初来乍到,又是渡江而战,倭贼人数看上去虽少,可仍是不可轻敌啊。”李如松隐隐感到不安。
“本将可立下军令状,如若不胜,请斩某头!”祖承训一瞪眼。
“好!”总归要试试水,李如松大手一挥,“本帅晓得你们求战心切,祖将军,军令状倒不必了,我给你两千辽东铁骑,参将戴朝弁与游击史儒何在?”又有两将出列。
“你二人为先锋,务必旗开得胜!”
“得令!”
两日之后,借着月色,人衔枚马裹蹄,两千铁骑悄悄的分梯次渡江,隐在离江沙敌营附近的蒿草丛内。
辽东铁骑俱是百战之士,纪律严明装备精良,南北征战无算,立下赫赫战功。
祖承训也是一员猛将,此番主动请缨,誓要夺得一场大胜,此时闻得探马回报,敌军皆在营内睡得踏实,心说天赐良机,于是下令两位先锋率五百勇士突击。
参将戴朝弁立功心切,不等列队完毕便要引了前军冲锋,欲一鼓作气斩了倭贼主帅,游击史儒头脑倒还清醒,在边上提醒莫要轻敌。
“将军且慢,我看这敌营四周漆黑,营前又只有数人巡视,怕有埋伏,还是先派小队人马上前摸清了情形,大队再徐徐压上才是稳妥。”
可此时戴朝弁哪还听得进去,直骂史儒懦夫,“倭贼怎会料到我军渡江击他,机不可失!你若无胆在这等着便是!”史儒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真是怕甚来甚,前排将士眼看就要冲进营去,不想营前平地上藏着一条宽约两丈、深约七尺的绊马沟来,于是一脚踩空,连人带马纷纷跌入沟内,可恨的是沟底竟遍布竹刺,这些人还未来得及呼喊便一命呜呼,转眼折了百余人。
后排的军士赶紧勒马止步,上前一看好不凄惨,未及悲伤,又听一声号响,敌营坎墙之上立起无数火把,登时铳弩齐发,大明铁骑在马上被人当活靶子,如割草般倒下。
更令人吃惊的是,营内还有几门铁炮,炮声一响,马儿受惊四散,又有无数的人跌伤踩死,一阵鬼哭狼嚎。
最后营门大开,倭贼的骑兵乌压压叫喊着冲进阵中,靠着一股子蛮力对伤者兴奋的砍杀,简直人间地狱。
暗处的祖承训又急又怒,大骂倭贼阴险,可事已至此,不能置阵前将士的生死不顾,领了剩下的兵马前来解围,辽东铁骑骁勇,在祖承训的带领下拼死冲杀,算是挽回一阵,可面对墙上的弓弩火铳,再也无力攻入敌营。
粗略一看,不到半个时辰己方已死伤五六百人,就连游击史儒都折在战中,这可都是跟随自己征战了多年的好兄弟,懊悔不已。
“将军,撤军吧!”参将戴朝弁擦一把脸上的鲜血,透出一脸无奈。
“唉!”祖承训叹息一声,鸣金收兵。
收到前线战报,李如松一脸不信,“我辽东铁骑战无不胜,怎会连区区数百倭贼都收拾不了!分明是那祖承训无能!”
正待发火,祖承训踉踉跄跄的进得账内,扑通跪倒,“大帅…”泣不成声。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哭甚!快将实情道出,否则本帅拿你军法处置!”
闻听此言,祖承训抹了一把,“大帅,倭贼并非你我想的那般不堪一击,而是准备充分,故意引我上钩。”接着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之前的探报都是假象,而且倭贼驻守江沙的人数绝不止五百,单单冲出敌营的骑兵就不下千余人,还备有火铳铁炮,临敌之时进退有度,颇有章法,末将一时轻敌,败了…”
李如松听完呆了半晌,“唤佟养正进来!”
最终宽奠堡副总兵都指挥佟养正因侦查不利丢了脑袋、副总兵祖承训暂且收了兵权戴罪立功、参将戴朝弁贬为普通兵士收场,同时下令对阵亡将士送回辽东老家安葬,重加抚恤。
首战落败,明军上下士气大跌,几个好战的将领也不敢再触霉头,只得依了帅令,匆匆退回鸭绿江来,各营坚守不出。
反之江沙东瀛军中见明军退去,正大肆庆祝,几位倭将围着一位女子高声喝彩,近前一看,此女不是别人,正是跟在丰臣小影身边的四忍之一,集智。
“集智大人好手段,随便一出手便是大胜,自打碰上那天杀的戚家军,还未如此痛快,哈哈哈!”一个秃顶留须、满脸横肉,身着半身皮甲的汉子猛撕一口牛腿,呲牙笑着喊道,引来声声狼嚎。
“毛利吉城,莫要轻视了这些明军,今日敌我折损相当,绝境之下仍能临危不乱,进退有度,倒叫我小瞧了。”集智呷一口清酒,低头沉思。
“管他呢,反正今日着实出了一口恶气,来来来,喝酒喝酒!”一时间乱作一团,与明军营内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终于夜静了下来,营外凄凄的战场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只有几声老鸦低喝,尸首遍布任撒荒野,有谁还记得他们又是谁的丈夫,故乡还有亲人在盼着他们归去,借着忽闪的月光说不出的悲凉,正是:
剑影幽幽血未凉,战场沉沉色如霜。
只闻深宫君在笑,哪管妇人哭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