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我接到邓肯打来的电话,说穆长老去世了。葬礼听说十分热闹。讽刺的是,竟有村民因为他的死自发组织了庆典。
葬礼之后,我到村里重签租地协议,但地主和村民都称,他们之前没有拿到过任何协议,因为穆长老告诉他们不必操心,交给他即可。双方对照工资签发记录,发现穆长老确实克扣了大家30%左右的工钱。被压抑了许久的村民终于堵上门去,要求邓肯算清楚劳务收入和地租。
后来我跟法务主管聊起此事,她曾在那个私人诊所见过穆长老,听说死讯,惊讶地发出短促的气音:“怎么,死的居然是他?他那并不是什么烈性病啊,医生说过只需要静养,是可以跟那个肿瘤和平共处很多年的。”
但根本没有人在乎长老的死因。他的儿子们迫不及待地开始争夺家产,四散离开。他打打杀杀了半辈子,后来又背叛所有人才保住的庞大家业,就在这么一朝一夕间尽数溃散,留下了一片狼藉。
我总觉得,在适应现代文明的过程中,穆长老已经不像是马赛人了。传统的马赛人,除了力量之外一无所有。而穆长老在现代文明中学会了太多,也忘掉了马赛人如何面对失去和死亡的态度。
我想起《人类星球》里三个马赛人明目张胆抢走狮群食物的那个片段,字幕对这个惊人过程的解说中,有两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他们靠大脑和团队合作;
自信是最重要的部分。
一句是说伙伴,一句是说勇气。三个马赛人扛着战利品回到洞穴后,边吃着肉边说,不是每个人都敢于和狮子对抗,有些人就是怕死的懦夫。
穆长老曾经也是一个敢于面对狮子的勇士。可年轻时不怕被狮子咬死的他,到老了却害怕被衰老吞没。伙伴和勇气,他都丢失了,最终成为一个懦夫。他曾努力地读圣经、听赞诗,想融入另一个世界,可是棍棒就在手边,他还是举了起来。他终于是摇摆不定,以至于失去重心。
他让我想起了东非草原上除了狮子以外的另一种普通动物蜥蜴。它们随时跟着环境调整自己。身上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融入当下而作的伪装。但它们其实也是脆弱的生物之一,在生物进化中失去了主动权,只能选择被动地去伪装,换取生存的余地。
穆钦伽到底是个长老,还是马赛人,是蜥蜴还是狮子?谁也说不准。也许他从没有搞明白过,自己究竟是谁,自己究竟要成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