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时间:2014年12月—2019年12月
记录时间:2020年3月
2014年的圣诞节前夕,哈吉卡失去了丈夫。
接到施工项目部通知后,她带着困惑和怀疑,准备出发去认领尸体,随行的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女儿。
当哈吉卡和女儿走在路上时,我正在车祸的事故现场进行损失评定。这个夏天,我刚大学毕业,被公司派遣到了东非的肯尼亚。我的工作,是为在当地的中方企业提供劳务外包服务——通俗说就是代跑腿,包括为保险公司的理赔项目进行调查评估。完成现场调查评估后,我马不停蹄地回到项目方同步情况。走进会客厅时,正好碰到了哈吉卡。
初次见面,我便被母女三人瘦得皮包骨的样子吓了一跳。她们的皮肤是微焦的咖啡色,身上没有像样的衣服,只是缠绕着手织土布,下摆的位置坠个袋子,这是当地穷人的典型装扮。两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长着小碎卷发,棕色的瞳仁里透出和母亲一样的懵懂迷茫。她们的父亲是中方企业的雇佣司机,在刚发生的车祸里死去了。而我现在的任务,是向她们解释为什么保险公司不能给赔偿。
我进门前,项目方的行政人员林小姐、商务人员丁小姐正跟她们说着话,一见我来了,她俩宛如看到救命稻草,赶紧就把这摊子事甩给了我:“来了呀,搭把手解释保险为什么不赔吧,讲得口干了!”
母女三人表情茫然地看着我,脸上不见悲戚,反而带着好奇,平静得让我有些心慌。莫不是憋着什么大招?我心里开始犯嘀咕,暗暗思索着应对策略。
我故意先不跟哈吉卡说话,而是用较高的音量跟林小姐算了一下这次车祸造成的损失,“顺便”提到:车祸是司机违规驾驶造成,而且司机刚入职,还没有上保险。
哈吉卡在听到我说损失钱数、是否该追责司机的时候,神情紧张起来。眼看着铺垫做好了,我才终于跟她开始正面交谈,解释现在的情况,保险公司无法给出赔偿。哈吉卡没有打断,可我说完了,她却没有表态,而是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原来真的死了啊……”然后开始和两个女儿用当地土语小声交谈着。
我对她异常的反应有些懵,同时开始着急起来。毕竟关于这事的赔偿之前已经闹过了一波。
林小姐告诉我,在哈吉卡之前,有乌泱泱一大帮当地青壮年率先到达了。他们自称是死者的兄弟亲族,吵嚷着索要抚恤金。项目方怕事情闹大,造成不好的舆论影响,于是同意了抚恤赔偿。
好不容易送走了死者的亲族们,可没想到,哈吉卡却带着两个女儿出现了。她们与正往外走的死者兄弟们迎面撞见,立刻就被拦下了。兄弟们冲着她们叫喊,说抚恤金是他们的,外人不应该妄想。哈吉卡把两个女儿护在身后,似乎说了什么,但被淹没在嘈杂声里,显得势单力薄。
保安怕发生冲突,赶紧驱散了人群。后来林小姐把母女三人带到会客厅,一问才明白,哈吉卡和死者虽然是实质上的夫妻,却没有领结婚证。所以从各个方面看,再给哈吉卡赔钱是不可能了。可孩子没有了父亲,看这母女三人的情况,极可能无法生存。
听着她们小声嘀咕,我、林小姐、丁小姐三个刚毕业的生瓜蛋子真是害怕再生出什么事端。加上看着她们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样子,就这么直接打发走,又有些于心不忍。
最终丁小姐忍不住了,悄悄戳了林小姐一下,小声嘟囔:“要不给她安排个工作?”林小姐没多想,顺着说了句最近刚好在招保洁。
哈吉卡听到这句话,神情一振,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用请求的语气说:“如果给我工作,我全心感谢——”
她的两个女儿也赶紧开口帮腔:
“我们可以帮忙!”
“我们吃得很少!”
如果放到现在,像这样人家还没提出要求,自己就先把方案抛出来的事,我们是不会再做了。可当时,三个没什么经验的愣头青,就这么轻易答应了给哈吉卡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