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明启示录

波斯 奥克苏斯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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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发现任何非比寻常的财宝时,自然而然就会猜测是谁将它们藏了起来,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将它们藏起来的。为满足这些好奇心而采取的考古学手段往往无疾而终,在重建历史的时候,人们也往往会过于强调想象力的作用。

——O. M.道尔顿,《奥克苏斯的宝藏》,第17页,伦敦,1926

很多国家乃至帝国拥有广阔的疆域,但却没给我们留下太多代表其物质文化的遗物。某些国家的遗物遭到流沙吞没,另一些国家所涉及的文化交融到了一块,我们常常搞不清到底哪些遗物属于他们,哪些不属于,还有些国家的奢侈品,实用物件或者宗教器具散落在一大片区域内,要么被埋在大草原下,要么就被河湖淹没了。相比于仍埋藏在大地之下的遗物,我们挖掘出来的那些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在100多年前,人们发现了一处宝藏,它为我们研究某些部落的秘密提供了重大线索,这些部落的宗教和日常生活目前仍充满未知。考古学在不久之前才开始研究各种高价值的物件,有时也包括纯金制成的那些,它们的主人属于各个部族,这些部族所拥有的领土涵盖了中东,穿越了整个亚洲,一直延伸到了中国边境,他们四处流浪,永不停止脚步,于是也将这些物件带到了各处,其中有一些仍未得到辨识,剩下的绝大部分物件流散到了世界各地。长久以来,中东、俄罗斯南部以及中亚骑马民族的文化都没有得到艺术史研究的关注,然而他们所创造的器皿和艺术品却是人类早期艺术品中珍稀程度、迷人程度和理解难度数一数二的。

人们在巴克特里亚发现了“奥克苏斯的宝藏”,巴克特里亚曾是波斯的总督辖地,同时这笔宝藏也可能来自于前5—4世纪,所以说我们应该先大致了解一下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情况,这个王朝统治着当时的波斯。

在公元前10世纪之前和之后的数百年里,人们展开了规模巨大的迁徙。东方和西方操着印欧语的部族将史前文明的子民们驱散了开来。印欧部族移入了希腊和旧意大利地区,而东印欧人(或印度—伊朗语系米底人)以及波斯人则赶走了近东和中东的居民们,掌握了这些地方的霸权。“雅利安”(Aryan)一词就来自于梵文里的“arya”,一开始描述的是印欧语族的印度—伊朗语系分支所属的主要部族。纳粹将这个词运用到了种族领域,还将休斯顿·张伯伦所信奉的那套种族主义价值观融入了进来,造成了深重的灾难。

有许多人曾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找出印度—伊朗语系民族的老家,这些民族可能来自于中亚的大草原,南俄罗斯宽广无际的原野,甚至可能来自波罗的海沿岸。传说故事里提到了一块叫作阿亚伦—瓦霍的土地,同时也提到了途径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不断移入波斯和印度的游牧民族。

放眼世界历史,波斯帝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大帝国了,它是以米底王国为基础而创立的,后者是印度—伊朗语系的人民所建立的国家。埃克巴坦那(现在的哈马丹)绿洲是基亚克萨雷斯国王的根据地,他是米底诸王中功勋最卓著的一位。古代的米底王国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文字记录,石制纪念碑或者艺术作品,不过他们肯定和波斯表亲们共同占据了位于波斯湾以北,现属于伊朗西南部的土地。波斯都城是苏萨,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王宫也位于此处,“阿契美尼德”这个名字来自于阿契美尼斯,他大约在公元前700—675年间统治着波斯。

波斯帝国真的是因为一场梦而诞生的。公元前585年时,米底国王艾斯特亚格接过了父亲基亚克萨雷斯的王位。解梦师在埃克巴坦那预测说,他的女儿芒达妮之子将统治整个米底。艾斯特亚格想出了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艾斯特亚格费尽心思,想要让这个未来注定要掌控世界的人被自己所掌控。任何出身高贵的米底人都可能是篡权者,所以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米底人,这样可能会留下隐患。他决定将芒达妮嫁给一位来自附庸国的王子,艾斯特亚格觉得,一旦他女儿的后裔真的对他造成威胁的话,那这样一桩婚姻能让他很轻松地除掉这个祸患,所以才决定这样嫁出他的女儿。

当时的米底人对波斯人没什么好印象,那个时候波斯还只是个小部落,所以艾斯特亚格选了波斯王子冈比西斯,让他娶了自己的女儿。当芒达妮为他生下了一位名叫居鲁士的男孩之后,艾斯特拉格命令他的宰相哈尔帕格斯立刻杀了这个孩子。人们难以违抗这个暴君的命令,一般都会遵照他说的去做,但不会百分百照办。哈尔帕格斯把这个孩子带到了高原上,但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把他交给了一个牧羊人。居鲁士被牧羊人带大,在风势强盛的高原上长大,他是怎么控制整个米底的呢?米底帝国又是怎么变成波斯帝国的呢?我们对这方面的细节一无所知,不过我们能确定,居鲁士是阿契美尼德部落的一位王子,这个伟大而显赫的王朝正是在他统治时高歌猛进,掌控了世界霸权。

苏萨现在是波斯都城,不过居鲁士在帕萨加达又建了第二座地位同等重要的要塞,“帕萨加达”的意思是“波斯人的营地”,希腊人将其称作帕萨加代,也是居鲁士之墓所在的地方。居鲁士大帝先是占领了埃克巴坦那,然后又打下了米底全境,接下来征服了吕底亚和它那著名的都城萨迪斯,最终攻克了卡利亚、吕西亚和爱奥尼亚。居鲁士的主要敌人是勇敢的萨卡部落(也就是斯基泰人),他们现已绝迹,是一群十分神秘的人,我们对他们的了解也很少。巴克特里亚、马尔基亚纳和索格底亚那成了波斯的省份。公元前539年,居鲁士率军攻入巴比伦,受到了整个东方世界的欢迎,让波斯成为罗马诞生前的古代世界最大的政治实体。

居鲁士死于和马萨格泰落的战斗之中,这个部落受到斯基泰部落的压制,不得不向西移动,从俄罗斯南部的大草原出发,涌入波斯境内。居鲁士将他们视为心头大患,在公元前530年夏季和他们的战斗中战死沙场。

居鲁士之子冈比西斯接过皇位,将波斯帝国的疆土扩展到了尼罗河流域。接下来,在经过了一系列叛乱之后,大流士接过了皇位(他在公元前490年的马拉松之战里败给了希腊)。他在成长期间受到了古典精神的滋养,但我们对他的了解只限于败走希腊之际,对他在东方经久不衰的功绩却没有给予应得的认可。大流士为波斯帝国做了巨大的贡献。他也在抵抗斯基泰人的入侵,最远追到了多瑙河流域。他建立了波斯波利斯城,在去世时正准备进行下一次对希腊的大规模远征,目的是报马拉松之仇。公元前520年,他在贝希斯敦的岩石上刻下了自己的功绩,高挂在道路上方,让后世想亵渎这块刻石的人们无从下手。这位强大的阿契美尼德王室成员也在纳克西—卢斯塔姆的陡峭的山岩之间修建了自己的陵墓,这里离波斯波利斯不远,大流士和他后代的陵寝时至今日仍然保存于此。

这是波斯波利斯的薛西斯大厅某条走廊里的雕带,上面刻画了向这位帝王进献礼物的叙利亚人、巴克特里亚人和斯基泰人。波斯波利斯的皇宫位于波斯设拉子地区的东北部。

大流士的接班人是薛西斯,他在苏萨管理帝国事务,还娶了以斯帖女王。希腊人在萨拉米斯和普拉提亚击败了薛西斯的军队,最终在米卡尔半岛将他们彻底消灭。于是,波斯势力被彻底局限在了亚洲,失去了称霸欧洲的机会。薛西斯的继任者们忙于内斗,争吵不休,导致这个大帝国在政治上陷入停滞,人民血流成河,痛不欲生,国家混乱不堪。西方人觉得亚历山大的波斯战役简直是如有神助,但实际上,波斯帝国在这之前已经摇摇欲坠了,亚历山大只不过是对它发动了致命一击而已。

阿姆河的河口位于咸海南岸,这条河流发源于帕米尔高原南部,穿过布哈拉南部的多山地带,注入都兰平原,流过一片片大草原和沙漠。它长达数百公里的一段河道是阿富汗和俄罗斯南部的分界线,同时也把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隔了开来。阿姆河流经许多古老文明的遗址,例如花剌子模消失的领土,还有古老的巴克特里亚。阿姆河就是古代历史中负有盛名的奥克苏斯河,所以说,这条河流里隐藏着成千上万个秘密。现代专家进行的研究显示,奥克苏斯河古时候源于咸海,会沿着一条水道流入里海,泥沙现在已经把这条水道堵塞住了。

这是波斯波利斯的薛西斯大厅某条走廊里的浮雕,上面刻画了向这位帝王进献礼物的叙利亚人、巴克特里亚人和斯基泰人。波斯波利斯的皇宫位于波斯设拉子地区的东北部。

1880年五月的某个晚上,英国官员伯顿正安坐于自己位于特辛谷地的警察局办公室里,伯顿也驻扎于赛赫巴巴,从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出发的话,要花三天才能到达那里。这一晚和其他所有孤寂的夜晚一样平安无事,但九点多的时候,一位穆斯林突然闯进了伯顿的警局,拉响了警报。

情况是这样的:三位来自布哈拉的穆斯林商人从喀布尔出发,朝着白沙瓦前进,他们情绪高涨,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于是将车队抛在后面,自己骑马向前进了,这实在是不明智。这三位富裕的穆斯林在希瓦、撒马尔罕和印度之间进行贸易,最远会去印度北部的阿姆利则。他们这趟旅途的目的和以往一样,是要到印度西北部购入大量的茶叶、丝绸和其他货物,然后来到阿富汗和俄罗斯南部之间的道路上,在路旁的集市里贩卖这些东西。不过他们在这趟白沙瓦之行中一分钱都没带,这也是有理有据的,因为阿卜杜·拉赫曼(日后的阿富汗国王)会在昆都士盘查路过的商队,收缴大量钱财,供自己的军队所用。所以说,这三位穆斯林并没有带钱,而是将一些贵重物品隐蔽地缝到了皮夹里。

波斯波利斯的万国门

一群匪盗在路上袭击了他们,将他们的仆人、商品和他们自己带到了山中。这伙盗匪和他们的囚徒一道穿过了特辛卡科塔尔,来到了卡尔卡特查山脉。匪徒们在山中几个偏僻的洞穴里悠闲地查看了一番他们的战利品,然后分了赃。

冲进伯顿警长警局的是其中一位穆斯林商人的仆从,他逃离了劫匪的看守。伯顿迅速展开了营救,只带了两个士兵随行。当午夜来临时,他到达了劫匪附近,对他们来了个突然袭击,却发现这群劫匪产生了内讧,有四个劫匪还受了伤,倒在了地上。商人们凑在一块,动都不敢动一下,他们的贵重物品散落在洞穴之中。

薛西斯像

伯顿和劫匪展开了谈判,让这些劫匪交出了大部分赃物,但他刚走没多久,就听来消息说这些劫匪准备设下埋伏,把东西再抢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隐匿行踪,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回到狭小的警察局里。然后,他派了个人去通知劫匪,说他们如果不把剩下的脏物也交出来的话,那伯顿自己就会调集一支大部队攻打他们,结果伯顿果真收到了剩下的赃物。商人们拿回了四分之三的财产,继续朝白沙瓦前行,他们告诉伯顿,自己的皮夹里装着的那些宝藏多半来自于卡巴迪安,奥克苏斯河淹没了许多古代城市,卡巴迪安可能是其中的一分子。当地的居民似乎有挖宝的习惯,能在城市遗址附近时不时地挖出些金子和贵重物品,但没人能确定卡巴迪安的具体位置。它颇有可能位于库阿德,这座小城并不靠近奥克苏斯,而是位于它的支流卡菲尔尼根附近。

不管怎么说,这些商人肯定拿走了一些埋在地下的宝藏,把它们带去了印度,将其视为一种交换手段。他们遭劫时带着的财宝价值8万卢比,在1880年是笔巨款了,而伯顿帮他们找回了52000卢比的财宝,他们在拉瓦尔品第将这些剩余财宝卖了出去。

奥克苏斯的财宝消失了一段时间,不过将军亚历山大·康宁汉姆爵士最终找到了它们,后来,这笔宝藏又落到了奥古斯都·沃拉斯顿·弗兰克斯爵士手里。它们现在已经结束了冒险生涯,藏于大英博物馆里。

印度西北部贩卖这种古董的商人们有时候会购入仿制的金质古手环、碗、圆柱形石头和动物雕像,他们知道西方考古学家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所以才会把它们买下来。弗兰克斯很快就发现,他手里的这批宝物中有几件是仿造的金制物件,但他也成功地拿到了原件,并很快意识到相比赝品而言,原件的质量要高许多。拉瓦尔品第的金匠们虽然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还是没法用黄金打造各种以假乱真的赝品,质量上还是比不过那些铜制和银质的古董。不过这些宝物里确实有一些真品是由黄金打造成的。

奥克苏斯宝藏中的黄金战车模型

奥克苏斯宝藏中的黄金臂环

奥克苏斯宝藏里还包括了1500枚来自波斯总督辖地的硬币,来自雅典的四德拉克马银币,以及来自马其顿和阿坎图斯的硬币,这些硬币里包括了200多枚印有亚历山大大帝姓名的金币,还有塞琉古一世、安条克一世、二世、三世下令铸造的一些硬币。它们分布于公元前5—2世纪之间,但这些硬币一开始可能不属于奥克苏斯宝藏,也不一定出土于同一个地方乃至同一块地层,所以说没办法帮助测定这些宝物所属的年代。学者们展开了一系列比较研究,发现奥克苏斯宝藏属于波斯历史上的阿契美尼德时代,也就是公元前6—5世纪左右,当时统治波斯的是居鲁士二世、大流士一世、薛西斯一世和其他继任者。

是谁把这笔财宝藏起来的?这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康宁汉姆将军认为,在两千多年之前,这些贵重物品属于一个古老的巴克特里亚家族,当巴克特里亚出现内乱,或者遭到外敌入侵时,其中一位家族成员慌忙地把这些财宝埋了起来。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埋藏地点的人,可能会想着有朝一日将这笔宝藏拿回来,结果却注定不能如愿。如果说上文提到的硬币真是宝藏的一部分,那这笔宝藏的最后一位主人至少活到了公元前209年,当时正是欧西德莫斯统治期间,这一时期铸造的硬币也是那些硬币里最新的。

琐罗亚斯德教的法拉瓦哈标志

亚历山大大帝夺取了苏萨、波斯波利斯和帕萨加代的皇室宝库,也拿走了里面藏着的巨额财富,亚历山大的继承者们后来瓜分了这些财富。所以说,确实可能有一个巴克特里亚家族分到了其中的一部分财宝,拿来充当应急储备了。

奥克苏斯宝藏里有很多物件和西西伯利亚发现的早期斯基泰物品有关,所以说,奥克苏斯宝藏里的西伯利亚斯基泰艺术作品体现出了这么一个现象: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金匠所打造的艺术品与西西伯利亚人民的艺术和技艺产生了融合。

宝藏中的大多数物品都具有宗教意义,其中有一些是金制的碗,酒壶,金制和银制的宗教雕塑,刻有阿胡拉玛兹达形象的盘子,带有印章,刻有女神、莲花、鸟类或参与祭祀的波斯国王形象的戒指,由一片金叶打造成的鱼儿(这种艺术品在古代有着魔法或宗教方面的含义),战马,象征太阳的徽标,刻有身披斗篷的蓄须者形象的金饰板,头冠和耳环,以及一些长裤,这些长裤是米底人的发明,也是史上最早出现的一批长裤!

这些东西一般是用于琐罗亚斯德教仪式的,创立这门宗教的是琐罗亚斯德,他差不多生活于公元前600年,希腊人管他叫琐罗亚斯德,波斯人则将他叫作查杜斯特,他可能出生于波斯东部的巴克特里亚,这里正是人们发现奥克苏斯宝藏的地方。最新的研究显示琐罗亚斯德出生于公元前630年,他的门徒将“神圣之书”里的诫命和教诲整合到了一块,创造了《阿维斯陀》这本宗教经典,“阿维斯陀”大概的意思是“注解和文本”。当亚历山大大帝摧毁了波斯波利斯宫殿之后,《阿维斯陀》的原本也不幸被烧毁了,幸免于难的只有其中一册,还有几片破碎的书页。《阿维斯陀》中的《迦特》卷幸存了下来,它忠实地记录了赞颂先知的圣歌以及先知们所冥想的内容。

琐罗亚斯德教和美索不达米亚、赫梯、埃及乃至希腊的古代文明都在一定程度上滋养了波斯艺术。英国的一位博物馆馆长道尔顿撰写过一部有关塔尔苏斯宝藏的重要作品,他在其中指出,波斯艺术并没有经历一个初生阶段,而是在阿契美尼德王朝夺权之后一跃而起的。

不管怎么说,卢斯塔姆、波斯波利斯和苏萨的建筑师、雕塑家以及该地区的艺术家们也都创造出了一些永垂不朽的佳作,只不过规模小了一些。我们也不能断定他们的艺术注定要被人遗忘,这些艺术作品有时候和我们的艺术作品之间有着神奇的相似之处,另外,还有一个伟大的宗教永恒不休地激发着艺术家们的灵感,让它们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