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明启示录

欧亚之交 斯基泰人

字体:16+-

一百多年前,人们才正式将南俄罗斯纳入到了欧洲,在这之前,相比于欧洲人而言,这里更像亚洲部落的家园。

——埃利斯·米恩斯,《斯基泰人和希腊人》,第1页,剑桥,1913年

“斯基泰人身上只有一种品质冠绝全世界,虽说除开这一点外,我对他们毫不羡慕,但攻打他们的人确实有去无回,他们若是想隐匿自己的踪迹的话,也没人能找到他们,这一点确实无人可比。”

这话是希罗多德说的,他曾亲自造访斯基泰人的故乡,那里位于黑海之滨,现在属于乌克兰。这位前基督教时代的旅行家和“史学之父”出生于公元前485年,他造访的是奥尔比亚这座古希腊殖民地,该地现在是黑海边的尼古拉耶夫城,位于布格河入海口附近,希罗多德甚至北上来到了玻里斯提尼斯河。“玻里斯提尼斯”就是第聂伯河的古称,它穿过了斯基泰领地的中心。希罗多德对这里进行的探索以及他写下的记录都拥有巨大的价值,很少有人比得上,因为斯基泰人十分神秘,在公元前700年左右首次登上世界历史舞台,在公元前200年左右谢幕。

斯基泰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来自哪里,和其他种族有什么关系?这些问题现在仍然充满争议。他们没有发明出文字,也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那些没发展出文字的民族会迅速消失,比他们要小很多,但是拥有文字的民族又掩盖了他们的光芒,让他们的重要性出现了偏差,人们很少注意到这两点。公元400年左右时,斯基泰人的生活方式、行为和事迹都彻底失传了,直到19世纪时,人们才找到了他们的坟冢,让这些东西重见天日。直到现在,我们才对斯基泰人的风俗、物质文化和生活方式有所了解,在曾生活于这个世界上的各个民族中,他们可以说是非常耐人寻味的了。

斯基泰人金饰品

“斯基泰”这个词在古时候指的并不是某个种族,也没有任何人类学上的含义,这在某种程度上让斯基泰人更为神秘。希罗多德认为斯基泰人是一股居无定所的政治力量,不过除开他的文献之外,还有其他人向我们提供了关于斯基泰人的信息,这些信息仅次于希罗多德之后出现,提供者是苏格拉底的同代人,科斯的希波克拉底,他是希腊最著名的医师,对斯基泰的地理位置以及它对当地自然环境的影响更感兴趣。

希腊人管斯基泰人叫作“Scythae”,第一个提到这个名字的人是公元前8世纪的赫西奥德,而斯基泰人自己将他们称作“斯克罗蒂”,波斯人把他们叫作萨卡人,“萨卡”这个名字的来源已不可考,但或许和印欧语里代表“追逐”的“sequ”一词有联系。希腊的“Scythae”或许是希伯来语里“亚实基拿”(Ashkenaz)的变体。

斯基泰人曾组成了很多国家,也曾只剩一个国家,曾经显赫一时,也曾隐遁某处。他们出现在众人面前,然后又会再次消失。古人所描述的斯基泰人具有典型的亚洲特征,但古典时代的作家也会用“斯基泰”一词概括俄罗斯地区所有的蛮族居民,公元前5世纪时,人们转而将这个词用于概括所有俄罗斯欧洲部分的居民了。当亚历山大大帝在亚洲发现了类似的部落之后,亚洲各部落也成了这个词所指代的对象。希罗多德的《历史》一书(第4卷,第81节)里有句话很明显地将真正的斯基泰人和无数斯基泰部落区别了开来:“我发现斯基泰人简直数不胜数,人们在估计他们的总人口时提出了很多差别甚大的说法,有时候人们说斯基泰人数目巨大,但有时候又说世上并没有许多真正的斯基泰人。”

若是要想解决这个谜团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详细分析一下希波克拉底笔下的斯基泰人形象。他在《论空气、水和环境》这本书里报告说,斯基泰人身形丰满,呆滞又疲软,挺着大肚子,关节被肥肉所遮盖。在他看来,个中原因是他们在婴儿时期没被裹于襁褓之中,同时又养成了只要能骑马就不走路的习惯。由于“他们所处的国家气候苦寒”,所以斯基泰人的面色十分红润,肥胖也降低了他们的生育率。

这和希罗多德对斯基泰人细致的描述并不相同。为什么攻击这些胖子的人都无法安然归来呢?另外,希罗多德说斯基泰人是住在帐篷里、会骑射的游牧民,许多古人将他们视为古代历史上技艺最高超的骑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也不太可能是身型肥胖的人。

斯基泰人黄金带饰

希波克拉底认为,斯基泰人的身体状况和他们整齐划一的生活方式有关。斯基泰男性总是要靠骑马来周游四方,女性总会坐在马车里,他们的国家又总是终年严寒,迷雾重重。斯基泰人那红色或棕红色的面色可能和鞑靼人相仿,在1260年时统治蒙古帝国的忽必烈汗就是这样,他的面色红里带白。成吉思汗治下的蒙古占领了整片中亚地区,让中国一直到奥克苏斯河之间的领土都归于他统治。马可·波罗说成吉思汗的脸是棕色的,但他的家人大多有红头发和蓝眼睛。蒙古王子拔都率军征服了俄罗斯,在1235—1246年间摧毁了波兰、西里西亚和匈牙利,传说他长着一张红脸。弗莱芒的圣方济各派旅行家德·吕斯布鲁克按照教皇英诺森四世和法国的路易九世要求,在1253—1255年期间出使蒙古,来到了大汗的哈拉和林宫殿,他在用拉丁文撰写的报告中提到了拔都汗红色的面庞,不过把其中最关键的一句话翻译过来之后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的脸上到处覆盖着红斑”。我曾在伏尔加河河口附近见到过一些鞑靼人,他们的脸是灰色或者橄榄绿色的,但在经过了数百年之后,肤色也存在着变化的可能性,我们一定要注意这点。另外在过去七百多年间,各族群肯定也一直在通婚联姻。

希波克拉底说斯基泰人十分随和,他觉得这仍然归因于他们的游牧生活,不过他所描述的只是统治阶级,因为下层人民的脾气肯定没有这么好。普林尼在他的《自然历史》里将马萨格泰部落纳入到了俄罗斯亚洲部分的部落里。他说那里的每个男人都有位妻子,但他必须要和全部落的男人共享这位妻子。不过这只是马萨格泰人的习俗,不是斯基泰人的。在人们眼中,鞑靼人和斯基泰人往往代表同一群人,马可·波罗报告说这些人认为婚姻上的不忠是一种美德,完全可以接受(《马可·波罗游记》第一卷,第47页)。我们不清楚斯基泰人到底有没有采用一夫一妻制。当斯基泰妇女的丈夫死后,她也要一起陪葬,两个人的遗体会躺在同一个墓坑里,但间隔着一段距离。斯基泰的帕齐里克坟墓里有口棺材,里面躺着一男一女,这是目前唯一一位和男伴陪葬于同一处的斯基泰女性,帕齐里克位于鄂毕河上游的东部。塔玛拉·塔尔伯特·莱斯认为她是那位男性的妻子而不是小妾。虽然斯基泰女性的地位很低,但这种陪葬现象并不是种侮辱,而是种荣誉的象征。

东非的尼罗—含米特语部落和南迪族部落都有这样一个风俗:一个男人带着另一个男人的妻子进入自己的小屋里,在门外的地上插上一根长矛。希罗多德说马萨格泰人也有这种风俗,他们如果想和别的哪个女人共度良宵的话,就会在他们的马车边挂起自己的箭袋,这些马车都有顶棚,而这种行为则有着“请勿打扰”的意思。

虽说有这种情况,但斯基泰人也不太可能在各座帐篷之间到处调情。那些多配偶制、将女性视为仆从的亚洲部落坚称其成员的妻子都处于深闺之中,只有她们的丈夫能与她们发生关系。

古斯基泰人和俄罗斯人有许多与之类似的现象,这可能是因为俄罗斯人从鞑靼人那借鉴了一系列文化元素,和鞑靼人之间也展开了为期数世纪的通婚。俄罗斯人和斯基泰人之间有很明显的相似之处,这样说来的话,他们之间的“桥梁”很有可能是鞑靼人。俄罗斯的疆域广阔,生活着许多游牧民族,这些民族成了俄罗斯人所学习借鉴的对象,最值得注意的是哥萨克人,他们和俄罗斯人是老冤家了,俄罗斯人从他们那学来了骑马技术和服装样式。俄语里许多和服装有关的词汇都来自于鞑靼语。希罗多德在《历史》第4册的第23页里说,身着斯基泰服饰的阿尔吉帕人长着塌鼻子和大下巴,这和17世纪的旅行者笔下的中亚人十分类似,也和鞑靼人差不了多少。许多克里米亚的鞑靼人也是身材矮壮,面庞宽阔,长着小眼睛,多半较为丰满的人。

斯基泰人的头饰

斯基泰人过着游牧生活,他们和鞑靼人一样,都不会种植作物,平整土壤或建造房屋,而是会让马车驮着自己的居所四处游**。这些住房是长方形的建筑物,和大箱子差不多,由柳条编制而成,外面覆盖着一层涂有动物油脂或者羊油的黑毡,涂这些东西是为了防雨。马可·波罗说鞑靼人也有这种习惯,并补充说他们只靠吃肉喝奶过活,因为他们需要不断地寻找肥沃的草场,所以绝不会在某处久留。

语言学方面的研究并没能帮助人们弄清斯基泰人的起源。许多权威人士认为他们有蒙古血统,另一些人认为他们是伊朗人,或者说其中大多数是印欧人。米勒教授1887年在莫斯科宣称斯基泰人的语言和伊朗语类似,但乌拉尔—阿尔泰语系也给它造成了强烈的影响。将希罗多德作品翻译为俄语的米申科教授支持与之类似的理论,英国学者埃利斯·米恩斯在1913年撰写了一部有关斯基泰人和希腊人的著作,这本著作十分实用,他也认为斯基泰人身上有伊朗血统,蒙古人也对这一民族有所影响。

历史记录、语言学分析乃至人种学特征都没法帮助我们分清斯基泰人和其他南俄罗斯的古代民族,所以说我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人类学身上了,实际上,人们在南俄罗斯、东欧和西西伯利亚的坟墩中发现的人类遗骸肯定是斯基泰人的。如果说他们的头骨都是宽的或者窄的,那人类学家就能确定他们的种族身份,但很可惜的是我们又遇到了一个谜团。举个例子吧,人们在第聂伯谷地里著名的切尔托米尔克坟墓那找到了五块公元前4世纪的人类头骨,虽然发现了这些头骨,但冯巴尔表示其中两块头骨是宽的,两块是窄的,还有一块不宽也不窄。纵观人类历史的各个阶段,我们会发现其中总有那么一些国家的统治阶级属于某个种族,但较低级的阶层却又属于另一个种族,这是众所周知的现象了。但在研究这五块头骨时,考古学家却不知道谁是主人,谁又是仆人。俄罗斯专家鲍勃林斯科伊王子是一位学术权威,他进行了多年的研究后写道,斯基泰坟墓里发现的一些遗骨显示出了蒙古人的特征,剩下的那些完全是欧洲人的骨骼。现在研究者一般认为斯基泰人拥有伊朗血统,属于印欧人种。他们也都说同一种语言,可能是伊朗语的一种方言。

虽然在测定斯基泰人所属的种族时我们再没办法拿出更科学的手段,但我们还剩下最后一招:分析他们的文化。梅尔古诺夫军在1763年于南俄罗斯首次打开了一座斯基泰坟墓,接下来包括克拉克、帕拉斯、蒙特佩雷乌斯、苏马洛科夫在内的一批人也都接踵而至,不断地打开各个拥有2500多年历史、神秘莫测的坟墩,就这样,斯基泰文化的身影又逐渐在俄罗斯南部宽阔的大草原上再度出现了。

1865年时,威廉·拉德洛夫在阿尔泰南部的卡坦达获得了一项极度幸运的发现,他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公墓,里面是历来规模最大的斯基泰墓地。拉德洛夫在1837年生于柏林,学习的是突厥学,作为鞑靼学校的学监,在1858年起一直游历于俄罗斯各处。他的这一发现让人们确定南阿尔泰也有斯基泰人的坟墓,这里离第聂伯河、顿河和库班的那些遗址足有2600多公里远。拉德洛夫偶然间找到了一些特殊的坟墓,它们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将里面的死者和他们的衣物完美地保存了2000多年。拉德洛夫惊奇地凝视着各种陪葬品,精美的铜器,身着奇装异服的遗体,还有死者那五彩缤纷的斯基泰式生活方式——这些东西原本已告湮灭,但现在又重见天日了。但可惜的是,坟墓上的冰块融化了,失去了大自然最强力的这种保存手段之后,坟墓里的一部分考古发现就此腐朽分解,人们没能把它们抢救回来。

最后,俄罗斯考古学家卢登科在阿尔泰山的帕齐里克山谷里找到了四十座坟墓,它们的上面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覆盖着西伯利亚的土壤,这一发现让人们对斯基泰人的艺术、生活和历史有了全新的认识。

通过研究斯基泰人的坟堆,人们成功地让这个民族重见天日,那些坟堆当中还有许多是暴露在外的。就让我们再看一眼他们的骑射手,参见他们的君王和部落酋长,窥一眼他们合葬了马匹和随从的坟墓,观察他们的金匠那华丽的作品,了解他们的神灵、野兽和祭祀仪式,聆听他们的占卜者在许久以前所预言的危险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