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斯基泰人)洗完头之后,会按下面的法子洗身体。他们将三根柱子立在一起,用毛毡把柱子覆盖起来,然后把烧红的石块放到由毛毡和柱子形成的桶中。斯基泰人所生活的地方长有大麻,他们会把大麻的种子撒到桶中的石块上,这样就能产生烟雾,比任何希腊蒸汽浴设施都好,斯基泰人在这种蒸汽室中欢叫,以此代替洗澡实现了洁净——因为斯基泰人从来不用水清洗身体。
——希罗多德,《历史》
公元前1200年左右,神秘的辛梅里安人入侵了俄罗斯,最早期的希腊作家说他们“居住在极西端那黑暗和迷雾所笼罩的沿海地区”。荷马则有云:“阳光永远不会照耀俄刻阿洛斯的邻居,这些邻居离地府的入口不远。”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些邻居的真实身份。不管怎么说,他们肯定不是斯基泰人,和德国的辛布里人也不是一回事。大约公元前1000年期间,辛梅里安人居住于刻赤海峡,当时的人们将这里叫作辛梅里安海峡。因为西方历史学家一直将欧洲和亚洲看作两个截然不同的大洲,所以我们不会去分析某些漫长但连贯的系列事件,这些事件覆盖范围很广,从太平洋一直延伸到了欧洲。当某一事件发生后,它一定会引发下一个事件,这种相互关联的现象并不局限于巴尔干半岛和中欧地区,同时也出现于中国、中亚、俄罗斯、希腊和罗马等相隔甚远的各块地区。这些年来,人们在第聂伯河、乌拉尔河、叶尼塞河以及鄂尔多斯沙漠挖掘出了许多遗物,足够我们勾勒出亚欧大陆历史的大概轮廓了。历史需要人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写,因为当下的情况能充分地解释过去,揭露其中的秘密。有些时候,当数百年过去之后,人们才会发现某项历史事件的真正意义以及它带来的影响。
亚洲各民族之间有许多互动,有一些民族相互争斗,导致一部分人迁徙到了欧洲,这些事情都让我们有了一种对历史的新看法。实际上,中国所发生的事情对中欧也有着巨大的影响。这种类型的交互行为也注定要对欧洲史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
罗马帝国土崩瓦解,日耳曼部落涌入西欧,斯拉夫部落来到了中欧和南欧,文艺复兴运动兴起,西欧对古典时代又一次产生了兴趣,最后,探索者们进行的一次次航海也让人们发现了新世纪。美国汉学家蒙哥马利·麦高文在1939年正确地指出,这些大事件都和中亚各部落有着联系。
有学者考证周宣王在公元前827—781年间统治着中国,如果按上面这种说法来看的话,他可以说是欧洲史的“缔造者”了。在他统治期间,过着半游牧生活方式的匈奴正在侵扰华北和西北地区。这位皇帝率兵迎击,在现在的山西省和陕西省北部战胜了他们,然后将这些危险的死敌赶入了山中,这里正是匈奴人入侵中国肥沃平原时的根据地。
接下来,匈奴人占据了更西边的肥沃草场,这就使得其他游牧民族受到了压力,于是诱发了一场场大迁徙,让这些民族横跨中亚,直到侵入了马萨格泰人的领地为止,这个民族居住在里海和咸海之间。这些展开大迁徙的游牧民族十分强大,他们之所以要迁徙,是为了给自己的马匹找到肥沃的草场,而按照斯特拉博所言,为了保证高超的机动力,他们会杀掉族中的老者。这些游牧民对斯基泰人发动了攻击。斯基泰人一开始可能在中亚东部漫游,但遭遇攻击后,就逃到了辛梅里安人的东部领地上。根据艾思沃斯·亨廷顿和塔玛拉·塔尔伯特·莱斯的看法,中亚大草原上的各部族之所以会展开移动,可能和公元前800年左右的一场大旱有关。当斯基泰人来到了辛梅里安人的领地上之后,两群人展开了一场战争,最后获胜的是斯基泰人。
马的头部装饰
斯基泰人成功的秘密就在于他们与众不同的军马,他们的骑手能狠狠地冲撞敌军,然后迅速撤离。斯基泰人又进一步朝西方进发,移入了俄罗斯南部,在前722—705年期间居留与此,过着半游牧半定居的生活。
斯基泰人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在此时正式开始。他们在战争中肯定是令人生畏的对手,因为在公元前512年时,他们成功地击退了波斯国王大流士所发动的一次攻击,公元前325年时消灭了索皮里昂所率领的一整支远征队,这位索皮里昂是亚历山大手下的一位将军。直到公元前300年之后,雄心勃勃的凯尔特人才将他们赶出了巴尔干地区和中欧东部,萨尔马提亚人最终在南俄罗斯将他们彻底消灭了。斯基泰人曾经过着艰苦的生活,经历了无数战斗磨炼,但他们或许抢来了太多奴隶、战利品和财富,让他们染上了骄奢**逸的坏习惯。
斯基泰人的衰亡或许也和他们中的女性成员有关。斯基泰女性完全从属于自己的丈夫。在斯基泰部落展开长途跋涉时,声势浩大的队伍里也会有成千上万的女奴,旅途期间,斯基泰男性肯定会用同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妻子和小妾。于是她们都会一直坐在马车里面,长此以往,她们的健康也出现了恶化,产生了希波克拉底所观察到的各种病痛。
彻底击败斯基泰人的是萨尔马提亚人,他们中的女性成员和斯基泰女性的地位完全不同。萨尔马提亚的女性会参与到战争中,会自由驰骋四方,强壮而独立的她们让众人交口称赞,成了“亚马孙女战士”这个古代故事的来源。根据传说所言,亚马孙战士是一群好战的女性,而“亚马孙”这个词来自于希腊语里的“无胸”,按照希波克拉底的说法,她们会将自己的右半边**切下来以方便张弓射箭。不过这种说法应属谬误,“亚马孙”更可能来源于“maza”一词,这在切尔卡瑟方言里代表“月亮”,象征一种对月亮的崇拜。斯基泰人将萨尔马提亚的亚马孙人叫“奥尔帕塔”(Oiorpata),来自于“oior”(人)和“pata”(杀戮)。据说亚马孙人生活在黑海东岸和南岸,还有高加索地区,尤其是特拉比松地区(现在的特拉布宗港,位于安纳托利亚东北部)。
希腊人在说到“斯基泰”一词时指的都是游牧民族。希罗多德说乌克兰同样有“斯基泰种地者”“斯基泰帝王”和“斯基泰犁地者”,但这些人可能只是抢掠了先前住在这片黑土上的居民,把他们剩下的粮食卖到希腊或者黑海沿岸,换来希腊的器皿和金属罢了。希罗多德说斯基泰人向来都是游牧民族,住在帐篷里面,采取骑射手段,靠养牛而非农业来养活自己,并不会建设城市以及要塞,而是会让马拉着住房到处走。斯基泰人的故乡地处大平原,那里水草丰美,有无数河流穿行期间,提供了充足的灌溉水源。斯基泰人的牛群有吃不完的牧草,不过博学多才的希罗多德在此处“阴险”地补充了一句:草会让牲畜产生大量胆汁。
我们知道了斯基泰人信奉的那些名字奇奇怪怪的神灵,其中有主神帕帕乌斯和他的妻子阿皮亚,他们的儿子厄托塞鲁斯,斯基泰版本的阿芙洛狄忒(提姆帕萨),还有斯基泰版本的耐普图隆(萨米亚萨达斯)。斯基泰人没有制造任何偶像,也不会建造祭坛和神庙,希罗多德说斯基泰人所拥有的唯一一批祭坛和圣像是专门献给某个神灵的,这个神灵和希腊的阿瑞斯相对应。
不过斯基泰人的确会祭祀他们的神灵。负责祭祀的人会把动物的前脚绑到一块,然后把绳子一扯,放倒这些动物。接下来他会呼唤神灵的名号,用绳围住动物的脖子,往绞索里插根棍子,将绞索缠起来,形成一个止血带型的结构,用它绞死动物。人们会当场烹饪动物的肉。斯基泰人所居住的平原“极度缺乏木材”,所以古人传说他们拥有一种很有意思的权宜之计。他们把献祭用的野兽剥了皮,去了骨,如果他们有锅的话,就会把肉放到里面,拿骨头来当燃料。如果没有锅的话,他们就会把肉放到动物的胃里,往里面加水,最后在下面放上骨头,把骨头点燃。希罗多德写道:“骨头很适于燃烧,动物的胃里也能放下足够多的肉,这样说来,被宰的牛等于是把自己给煮了,其他献祭用的动物也是一样。”斯基泰人特别喜欢把马拿去献祭给神明,他们会把动物身上切下来的第一块肉和内脏扔到一边,用它们来进行特殊的仪式。
斯基泰人祭拜各个神明的仪式都一样,只有祭拜阿瑞斯的时候有所不同。斯基泰人扎下营后总会垒起一堆木柴,将它们建成高塔,这就是给阿瑞斯准备的神龛。神龛顶部有一张阿瑞斯的圣像,斯基泰人会在它的前面放上一把铁剑,为这把铁剑献上马匹和其他食草动物。但他们不仅会献祭动物。斯基泰人经年累月都在作战,抓获了许多俘虏,他们会从每一百位俘虏中选出一个来,将这个人献祭给神灵。斯基泰人会往这批祭品头上泼酒,在他们身下放一个容器,杀死他们之后将流入容器里的血洒到剑上。接下来,他们会把这些祭品的右臂切下来,扔到空中,落地后弃之不顾。猪不是斯基泰人献祭的动物,他们也不会豢养或者食用它们,希罗多德强调了这点。
斯基泰金杯
斯基泰人好战的风俗常显得十分血腥。当斯基泰人杀了人之后,他会喝下死者的血,将这个敌人的脑袋交给自己的国王,只有这样他才能分到战利品。胜利者会把对手的头皮挂在军马的缰绳上,按希罗多德所说,斯基泰人会拿它当“毛巾”使,还会拿这玩意儿“四处招摇”。拥有最多头皮的人声望也最高。斯基泰人杀了人之后,还会拿死者的皮肤做披肩,或者把死者的皮囊填满,挂在马背上到处闲逛。这些野蛮的部落成员还有些更让人反感的风俗,在此暂且略过,不过还有一点,那就是当他们杀死最可怕的敌人之后,会用皮革覆盖他的头骨,把他的头骨当杯子使,假如钱够的话,他们会拿金箔替换皮革。
斯基泰人解决家庭纠纷的方式也一样令人毛骨悚然。当国王判定了某桩家庭纷争的结果后,获胜者就要“依照传统风俗”处理亲戚的头骨。接下来,他会邀请宾客前来,在客人面前放上“酒器”,说他的亲戚曾经侮辱过他,这样一来两个人就算扯平了。希罗多德补充说:“这就是他们眼里的英雄气概”。
每一年,每位斯基泰酋长都会往一个大碗里装满美酒。杀死过敌人的斯基泰人都有权饮用碗里的酒,但那些“耻辱者”甚至连看都不能看这个大碗一眼。在斯基泰人看来,没有敌人头皮的家伙是可耻的,而拥有许多头皮的人则总是能给自己倒两大杯酒。
斯基泰人肯定有巫医,但他们的巫师除了占卜未来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职责呢?这一问题仍有待解答。这些巫师会收集许多捆柳枝,把它们放在地上,搅和到一起。然后从中捡起一支,解读其中的含义,再把这支柳条放回去,就这样循环进行。希罗多德还提到了斯基泰的“预言者”或“enares”,后面这个词来自于希腊语,和某个斯基泰语的词汇相对,指的是某个男子气概不足的男人。这些阴柔的人靠观察欧椴树的树皮预测未来。
智者或巫师在斯基泰社会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当国王抱恙的时候更是如此,因为那会儿国王会招来其中的佼佼者,让他们给自己提建议。他们会说某个斯基泰人在国王的火炉前许下了虚假的承诺,然后把此人的名字报出来。斯基泰人总是会在国王的火炉前许下重要的诺言。即使斯基泰人是游牧民族,但他们端坐在皇位上的国王前面仍有座圆形火炉,这让人们想到了迈锡尼文化和皮洛斯宫殿里的聂斯托尔。
人们会抓住那个被指控发伪誓的人,把他带到众人面前。占卜者们会解释自己看到了什么标志,这些标志又是怎么让他们确信这个人在国王的火炉前做了伪誓的。当被控者否认这一指控并且激烈地抗议的话,那国王会再把三位巫师叫进来,话又说回来了,被控者肯定会激烈地抗议。如果这三位巫师也认为此人有罪的话,那这个倒霉蛋的人头就会立刻落地,最开始那三位占卜师会瓜分此人的财产。
但斯基泰的智者们在这一过程中也承担着风险。如果第二批占卜师三人小组宣称被控者无罪的话,那国王又会叫进来三位占卜者。和现代法庭不同的是,斯基泰人不会靠一或两位专家来断案。如果大多数人觉得被控者无罪的话,那第一批占卜者也会遭到处决,而且处决方式很不雅观。行刑者会绑住他们的手脚,把嘴堵上,把他们放到装满柴火的牛车上,将柴堆引燃。受惊的牛会跑掉,牛车则像巨大的火把一样在平原上诡异地奔逃。希罗多德愉快地写道:“有许多牛和占卜者一起被烧死了,但其他很多牛在柴堆熊熊燃烧时逃了出来,不过它们(这里的“它们”当然指的是牛)身上的几片毛倒是被烧掉了。”当国王给某人判了死刑时,他那规模庞大的家族里所有的男性成员也将面临类似的下场,能幸免于难的只有女性成员。
希罗多德曾经亲自造访过玻里斯提尼斯,穿行过斯基泰人曾经居住过的第聂伯河郊野,所以说他笔下斯基泰国王的葬礼应该比较可信。在下葬时,人们会挖出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坑,还会把国王遗体的内脏拿走,往里面塞上香料碎、乳香、芹菜和小茴香,这是对遗体进行的防腐处理。
为了对故去的国王表忠心,斯基泰人会切下自己耳朵上的一块肉,剃光头发,刺伤胳膊,划伤眉毛与鼻子,然后往左手插入一支箭头。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们会把国王的遗体放到一辆小车上,运到旁边的部落那里去,让他们进行同样的表忠心仪式。当他们照做之后,这条令人望而生畏的长队会前去下一个部落,一直到国王所统治的所有部落都做完了这套简单却真诚的仪式为止。当遗体到达下葬处后,送葬者们会把遗体放在一块垫子上,往两边的地面各插入数根长矛,在长矛顶上架起棍子,用柳条覆盖住它们。人们至少会掐死国王的一位妻子,让她陪葬,同样要陪葬的还有他的斟酒人、厨子、马厩主管、贴身仆人和传令官。国王的坟墓旁边还会埋葬许多的马。这些陪葬品都会“埋在坟墓剩下的、空间充足的位子里”,两旁还埋着其他陪葬品和黄金碗。当坟墓要被填埋之时,所有人都会帮着在坟墓上方建起一座土墩,尽可能把它修的最大最高,以此来和其他坟墩一较高下。
除了这些,斯基泰人还会以其他方式对先王致敬。当先王死去一年之后,他最宠爱的那些家臣将有幸被人掐死,成为前主人的陪葬品。这些幸运儿不会超过50个。此外,人们会杀死50匹最健壮的马,将它们的内脏去掉,清洗它们,将它们的身体里塞满谷壳,然后再把它们缝起来。接下来,人们会立起形状古怪的灵柩台,将马的尸体挂在杆子上,死马身上配有马笼头、缰绳和嚼子。那50位遭扼死的年轻人的尸体各自“骑”在一匹马身上,这条可怕的送葬大队就排列在坟墓周围。在做完这套仪式之后,斯基泰人才会让自己的国王彻底安息,并且安慰自己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排解国王的孤独而做的。
如果有人觉得希腊历史学家笔下这段300多年的历史纯属捏造,或者严重夸大的话,那考古学证据都能够反驳他们的这种想法。俄罗斯的斯基泰坟墓,以及人们在那些神奇的坟墓里所找到的发现,都证明希罗多德对他们的大部分描述是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