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罗多德笔下的斯基泰葬礼十分符合考古学资料,这些资料也就是人们对南俄罗斯的主要斯基泰墓地所做的调查,这两个消息源或许能互相补足。
——埃利斯·H.米恩斯,《斯基泰人和希腊人》,
第87页,剑桥,1913年
马可·波罗在1300年时对突厥—鞑靼部落酋长的葬礼做了一番描述,说人们会把酋长的遗体带到山上,在那儿下葬。这位威尼斯探险家写道:“听听这个奇怪的故事吧:当他们将统治者的尸体带到埋葬处的时候,他们会杀死所有沿路碰上送葬大队的人,大喊‘在来世侍奉你的主人吧!’,马儿也逃不过一死,因为当部落的统治者死后,部落成员就会杀掉最好的军马,供酋长在死后的世界中差遣。我在这给你们讲个真实的故事:蒙哥大汗在二十多年前死了,那个时候有两万多人恰好碰上了为他送葬的长队,这些人全都给杀了。”当成吉思汗死时,有四十位漂亮的女子成为陪葬者。1260年时,威廉·德·吕斯布鲁克探访完了哈拉和林的蒙古皇宫,做了这么一番描述:“他们会在死者的坟墓上方建起一座巨大的坟丘,往上面放座死者的雕像,雕像手里拿着个杯子,面朝东方。我见到过人们给一位国王新挖的坟,人们往旁边的脚手架上挂了十六张马皮,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挂四块。他们还在这位国王的坟墓里放上了酒肉,但他们还说这位国王已经接受了洗礼,成了基督教徒。”
14世纪中旬的阿拉伯作家伊本·拔图塔广泛游历了中亚、印度、中国、苏门答腊、北非和东非等地,他写到了一位战死沙场的可汗的葬礼。死者躺在一张气派的**,这张床位于一块大的坟墓里。与死者一道长眠地下的还有他所有的武器以及他所有的金制和银质家用器皿。此外,他最宠爱的四位女奴和六位男奴也要随他一起下葬,这些奴隶手里拿着一些酒器。埋好这一切后,人们会往坟墓上头垒起一座高高的土丘。接下来,送葬者会杀死四匹马,把它们挂在土丘上,悬挂方式和希罗多德1800年前所描述的别无二致。他们还会以相同的方式杀死可汗的亲戚,将他们和他们的金银器皿埋在一块。人们会选出其中十位亲戚的坟,往每个坟墓的门口挂三张马皮,剩下的坟墓门口各挂一张。这是拔图塔在中国陕西省所观察到的。
研究者在蒙古鄂尔浑找到了一份刻于公元732年8月1日,信息量十分之大的铭文。它是最早出现的书面突厥语,是乔里提斤所写,为的是纪念突厥可汗必勒格。铭文内容如下:
我的可汗父亲死于狗年第十个月的第三十六天。我在猪年第五个月的第三十七天正式主持他的葬礼。有五百人出席葬礼,其中最早来到的是李森·泰·桑根。这些人带来了许多香料和金银,还拿来了为葬礼所准备的麝香及檀香木。这些送行者都剃光了头发,割了耳朵。他们献上了无数良马、黑貂和蓝松鼠。
当阿提拉死的时候,匈奴人也进行了自残,中亚的突厥部落保留了这项传统,直到19世纪才放弃。阿瓦尔人、马扎尔人、古保加利亚人和库曼人都会为死者献上马匹,库曼人是一支灭绝了的突厥民族,在18世纪被马扎尔人完全同化了。亚库特人、沃古尔人(现多称为“曼西人”)、奥斯加克人和楚瓦什人也会为死者献上填满内容物的马儿。吉尔吉斯人会在葬礼上为死者献上一匹马,但直到死者去世一周年时才会将其献祭。中国人会把木头、纸板或者纸张做成马的形状,送葬大队会拿着这些假马,在葬礼时将它们烧掉。
考古学方面的发现也证明希罗多德对斯基泰人的描写是真实的。在过去七十多年间,俄罗斯考古学家对“kurgan”(坟墩)的挖掘工作走在了前列,这个俄语词源于鞑靼语,指的是坟墓上的土丘。斯基泰的坟墩面积很大,最偏远的那些位于黑海沿岸、库班地区、伏尔加河下游、乌拉尔河、顿河、第聂伯河、布格河、罗马尼亚、匈牙利、保加利亚、勃兰登堡的维特斯费德、阿尔泰山脉和西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的米奴辛斯克。这些斯基泰坟墓都是公元前6—3世纪的。
1912—1913年间,俄罗斯考古学家维斯洛夫斯基发表了一些研究成果,说明了坟墓内埋藏的东西是什么,他挖掘了第聂伯河谷地内的索罗查坟墩。他在此处的一个僻静的侧室里找到了斯基泰国王的遗体,国王的头朝向东边,旁边放着一整套属于他的武器和华服。他的脚边放着一把带有骨质把手的铁匕首,另外还有三百多片形状不一的金箔,上面有人们钻出来的装饰。坟里还有一条金颈带,五条金手镯,一把45厘米长的铁剑,这把剑的剑鞘和把手都镀了层金。死者右手边是件铁甲,他所佩戴的头盔在这么多年过后已经掉了下来,同样掉下来的还有一把金梳子,上面刻着战斗中的斯基泰人。这把梳子在南俄罗斯古代金匠的作品中可谓佼佼者。坟墓里还藏有另一把剑,六个刻有斯基泰人日常生活情景的银质器皿,一个镀了金的木质器皿,一个金碗,碗里放了一个箭袋,里面装着180支箭。这种箭袋里能放弓也能放箭,由斯基泰人、萨卡人和波斯人所使用。人们在墓室北边的墙壁附近发现了某人躺在地上的遗骨,他是位陪葬者,是给那位国王当仆人的。为了帮他应对死后的世界,人们也在他旁边放了把短剑、一件铁甲、三条长矛和一些箭头。人们只找到了铁质的矛尖和铜制的箭头,剩下的木杆已经彻底分解了。墓穴附近还有另一个墓室,里面埋着五匹马。
已故的耶鲁大学教授罗斯托夫采夫在1931年将研究者在俄罗斯、匈牙利、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的坟墩中所获得的发现做了极好的总结,埃利斯·米恩斯在1913年也出版了类似作品。
俄罗斯考古学家将他们发现的坟墩分成了下面数类:库班坟墩、塔曼坟墩(得名于塔曼半岛)、克里米亚坟墩、第聂伯草原坟墩、基辅地区坟墩、波尔塔瓦坟墩、顿河坟墩、伏尔加河坟墩以及乌拉尔坟墩。还有成百上千个这类坟墩尚未得到挖掘。
斯基泰人的金梳子
这些坟墓里埋藏的可能是斯基泰人,此外,这些坟墓所代表的文化也有许多斯基泰元素,虽说受到了波斯、希腊、美索不达米亚和其他文化的影响,但其中的斯基泰元素特别明显。研究者们发现这个伟大的文化覆盖了一大片地区,最远可达中国边境,另外,这种文化也接受了欧亚大陆文化中多种多样,与众不同的动物画像。
这些斯基泰文化的遗址所体现的艺术形式用到了无数的黄金,在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种用量和它同样多的艺术,荷马笔下“黄金无数”的迈锡尼都比不过斯基泰。只有对矿藏进行有规律,有组织的勘探和发掘,人们才能找到这么多的黄金。事实上,这些贵金属的主要产地正是乌拉尔山山脉和阿尔泰山脉。
西伯利亚的大草原和乌克兰的黑土下还埋藏着无数财宝,具体数量将永远是个谜。18世纪的俄罗斯人盗了无数的墓,但即便如此,圣彼得堡的艾尔米塔什博物馆里藏有的宝藏也足够让人感到震撼了。
当斯基泰人消亡时,将马用作陪葬品,将君王的战马放在木制或石制帐篷形坟墓四周,做拱卫状的风俗也就差不多消失了,就算有类似的风俗,排场也没这么大,这些风俗正是斯基泰人首创。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都没法理解斯基泰艺术。它包罗万象,充满个性,充满“现代感”,富含“印象派风格”,根本没法对它分类。它的主题几乎都和生命有关,包括了完整的动物,单独出现的躯干,动物的头部,脚部,非写实且稍有修改的动物像,大张的下颚,下跪的牡鹿、马匹,神秘的野兽,打斗中的动物——这些都是斯基泰艺术各种装饰图案里的常客。这种艺术的表现性非常强,但其中又总是有种稚拙的元素。不管我们审视其中的哪种内容,我们总会看到装饰纹路上的各种形变,还有蜷曲在一块,由黄金、白银、青铜、铁、木头乃至石头所刻的动物形象。
斯基泰人的黄金牡鹿
1903年时,舒尔茨在库班地区的克莱尔梅河附近挖掘了一个坟墩,盗墓贼拿走了里面的一些东西,但国王的遗体没有受到损伤,他戴着一个饰有金头带的青铜头盔,还有一个饰有玫瑰形饰物、花朵和老鹰的王冠。坟墓里还有其他许多有价值的发现。
1904年时,舒尔茨又打开了另一个坟墩,里面合葬了一男一女,两人周围都有一大批金银宝藏、王冠、镜子和其他艺术品。
俄罗斯考古学家维斯洛夫斯基在另外两个坟墩里找到了人骨和马骨,在其中一座的西墙里又发现了十匹马的骨骼。此外,他还在同一处坟墓的另一个地方挖出了12批马的骸骨,这些马都配有马具,有一份马具上装点着纯金,包括面甲、贴腮、镀金的肚带和一条马鞭,马鞭上包裹着一层带状黄金。1898年时,人们挖开了乌尔斯基奥尔附近的一些库班坟墩。其中一座有15米高。我们尚不清楚古人是否将马活埋了,但研究者在这座坟墩的顶上找到了一个平台,上面有至少五十只动物的遗骸。这座木质坟墩的结构很复杂,证明当时的人们肯定也会执行同样复杂的祭祀仪式,研究者在这个坟墩里找到了360多匹马的骸骨。
库班坟墩里出土了各种各样的马具,多样性让人赞叹。其中包括了刻有大鸟头和狮身鹰首兽图案的铁制马饰,除开这些,上面还刻有狮子、盘羊、牡鹿、野兔、一只山羚羊和一只母驼鹿,它们都起到了装饰的作用。马具中还包括饰有动物生动图案的青铜马笼头,饰有公牛头的颈圈,还有外层装饰极为精美的面甲。考古学家们甚至还找到了灵车上的数个铃铛和铁制结构的碎片。在叶丽萨维托夫斯卡娅和马林斯卡娅斯坦齐娅坟墩群之中,有个坟墓里藏有一条走道,走道顶上曾经铺着一层木头,它的里面藏着两辆需要六匹马才能拉动的灵车,其中一辆基本完好无损。灵车木质主体的前方装饰有骨头做成的手柄,四个轮子的外部是铁,轮轴是木头,拉灵车的马配备了全套马具,包括铁制笼头和青铜马饰。
其中一座围墙长达15米的坟墩容纳了五位佩戴手环、戒指和耳环的女性。这些女性面朝东边,但有两人朝向西边。虽说斯基泰葬礼上献祭的人没有乌尔葬礼上献祭的多,但几乎所有斯基泰酋长的妻子、女奴或者姬妾在酋长死后都要去陪葬。
这些坟墩里宝藏最多的可能是位于第聂伯地区切尔托米尔克的坟墩,那里埋藏着一个神奇的故事。盗墓贼们在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坟墩上挖出了一条竖井,将赃物放在一间墓室的角落里,准备把它们运走,但这时房顶塌了,竖井和墓室合为一体,活埋了其中的一个盗墓贼。这个盗墓贼的尸体旁边环绕着无数财宝,他就这么一直躺在坟墓里,直到考古学家最终找到他为止。
值得庆幸的是这座坟墓没被彻底偷光,因为里面藏有最为精美的斯基泰艺术作品,其中包括矛头、铁制刀具、地毯的残片、金箔和用于装饰衣服的金带。这些衣服曾经挂在坟墓顶部和墙壁的挂钩上,方便人们在死后世界中穿衣打扮。虽说衣服都已分解,但装饰物还留着。
这座坟墓里埋葬的人们佩戴了无数金银饰物,包括装饰精美的小饰板、戒指、耳环、手镯和螺旋式金项链。有位女性的头骨两侧摆放着许多耳环,头上有29张花形,20张玫瑰形和7张花蕾形金箔,她的头部和身体上半部分覆盖着一层紫纱,这层纱上饰有57片正方形金箔,组成了一位女士的坐像,女士手中拿着个镜子,前面站着一位斯基泰男性。克里米亚和库班河口南部的卡拉戈迪纳斯科坟墓里也埋着数位女王,她们的陪葬物极尽奢华。切尔托米尔克埋葬的一位女士旁边有张铜镜,手柄是象牙做的,上面还有某种紫色材料的痕迹。她旁边躺着一位男性,这位男性身边有些铁制和青铜制的镯子,还有把象牙柄的刀子,不远处摆放了些矛尖(刀都放在左手处)。这位葬在女王旁边的武士可能要在死后的世界里保卫她。
这种含银的金花瓶高14厘米,现存于彼得格勒的艾尔米塔什博物馆。人们是在库尔奥巴发现它的。上面的带状装饰描绘了对腿部骨折的男性进行的治疗手段。可以注意到,斯基泰人在样貌和服饰方面都跟早期的俄罗斯人相似。
这个墓室里还藏有著名的切尔托米尔克花瓶,这是一等一的杰作,哪怕和其他文明最精美的花瓶比也不落下风。阿道夫·富特文格勒是来自德国弗赖堡的考古学家,他认为这个花瓶来自公元5世纪末,不过也可能比这更晚出现。花瓶高5厘米,颈部下方刻有一段浮雕,描述了一些接受训练的小母马。缰绳和骑手的套索是用银线制成的,一开始突出在外,但数百年过后脱落了下来,只有人物手中的那截还处于原位。上面的马匹共有两种,工匠把斯基泰骑手雕刻地十分细致,以至于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骑手衣服的每个细节。
人们在刻赤以西6公里的库尔奥巴找到了另一个由金银合金所制成的花瓶。它上面也刻有一条宽阔的浮雕,描述了很多内容,其中包括一个工作中的斯基泰牙医,还有一个移去绷带的人,绷带缠着的明显是一条受伤了的腿。这一浮雕上斯基泰的服饰细节同样一清二楚。
最新的一项发现来自于阿尔泰山脉,在乌拉甘谷地中的帕齐里克坟墩之中,这里是鄂毕河的源头,海拔差不多有1585米。1927—1949年间,人们在这挖开了很多坟堆,最大的周长差不多有60米,是由石头筑起的,其中有些大石头足足有2到3吨重。弗朗茨·汉卡尔研究过这儿的俄罗斯考古发现,他表示其中有巨大的竖井,埋着一些马匹,有一个5米长,1米高的大落叶松木棺材,里面的遗体保存状况也很好,皮肤基本没遭到破坏,胳膊、双腿、背部和胸部都有明显的文身,这些文身都有一定的艺术性。坟墓上方的冻土层帮助保护了木头、皮革、毛毡、毛皮、丝绸甚至是人体,不过帕齐里克这些领主到底是不是斯基泰人呢?或者说,他们是否属于一个和斯基泰人有关系的部落呢?我们还不太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这只青铜雄鹿是米奴辛斯克坟墩艺术品的一个典型例子,它位于叶尼塞河上游的森林-草原地区。这只野兽站在一个钟形的响环上,人们可以往它的手上挂根绳子。
1959年时,扎马托林尝试测定帕齐里克坟墩所属的年代,他所采取的方式是对比一些木片的年轮,这些木片来自于各个墓室,但他最后没有获得明确的结果。另一方面,人们在部分帕齐里克坟墩里所找到的东西让研究者确定,希罗多德所撰写的某些文章确凿无疑,之前曾有人质疑过它们的真实性,因为当时还没有考古学证据支持它们。希罗多德的记述距今已有2400多年,考古学确实很少有机会如此详细地证明这么老的资料有多可靠,多真实。
坟墩揭露了斯基泰人五彩缤纷、充满危险、野性四溢但又极具艺术性的生活,就和希罗多德所描述的一样。这一文明在地下沉睡了1700多年,现如今重见天日,或许能帮我们追溯斯拉夫民族最早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