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研究所

第二十七章 同一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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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陆且将切菜的手不停,连刀锋都没有偏一下,只是淡淡地回答了吴簌华一声。

倒是很镇定。吴簌华心里想。

借着这个开头,吴簌华也问了很多关于许新茶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在听到自家混蛋儿子已经在和面前这个年轻的学生同居的时候,吴簌华脸色黑了一下——她无端有种猪拱白菜的感觉。

陆且将眼睫一垂,轻笑道:“许所,他是个很好的人。”

“在时研所里,他真的很认真负责,对我们这些下属也很好。”陆且将站的位置正好是厨房窗户的侧位,这会儿早上的太阳升起,从窗户里进来打在他身上。他就站在光与细尘之中轻笑,“家里虽然有些乱,但也有一套自己的生活作息。”

吴簌华嗤笑了一声:“自己的生活作息?不就是每天规律的熬夜、慌乱的起床,吃那些乱七八糟的快餐吗?”她隔着厨房门瞪了一眼在外面不知道干着什么的许新茶:“他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不一样了阿姨,”陆且将把切好的菜放入已经准备好的锅中,“您躲远些,小心溅油。现在他身边有我,就算他想舍身取义也好,不会生活也罢,我都会一并好好把握着,不会让他乱来。”

吴簌华敏锐地注意到,他说的是“把握”,而不是其他的什么词。

把握是一个很主观的词,但同时也不是一个绝对的词语。它不像放任一样洒脱,也不像控制一样束缚,倒像是二者的结合。吴簌华心底突然柔软了下来,她似乎明白自己儿子要把陆且将带回来的原因了。

她笑了一声:“以后小茶就拜托你了。”

陆且将听惯了别人喊许所、许新茶,此刻骤然听到“小茶”一称呼,不由得在心底念了一遍,觉得有趣,弯了弯眉眼:“应当。”

这一餐饭吃的很是痛快。吴簌华虽然在口头上一点都不放过亲儿子,但做的菜几乎全都是许新茶爱吃的,此刻没有外人在场,纯粹的家宴,许新茶十分餍足:“我还想要。”

“洗碗去,”吴簌华瞪了一眼许新茶,“回家让且将给你做。你真是,瞧瞧人家,还没你大呢,又乖又懂事!”

做饭的人不洗碗,陆且将这会儿说什么都被吴簌华死死地拉住。他倒也没进厨房帮许新茶刷碗,只是坐在沙发上陪聊。他稍稍环顾了一下四周,就看到电视机下的玻璃柜上放着两个相框,一个是三个人的合照,另一个就是一张黑白照。

黑白照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陆且将看了看那张三人合照,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小时候的许新茶,他左手牵着吴簌华,右手牵着一个男人,笑得特别开心。陆且将仔细看了看那男人,再对比黑白照,即便是一个年轻,一个有些沧桑,但还是看得出是同一个人。

吴簌华注意到他的视线,起来倒了一杯茶给陆且将:“这是小茶他爸。”

看得出来。许新茶和吴簌华长得很像,但唯独这双眼睛,是和照片上的男人一样。

眼末尾稍处微微上翘,极其鲜活生动。不过照片上的男人却有些不苟言笑,那双在许新茶身上总是笑着的眼睛在他这里,却充斥着冷静和严肃,两相对比,倒也不算像。

“他很早就去世了,之后我们就搬来了T市。”吴簌华也看着那张遗照微微出神。

陆且将放茶杯的手一顿,桌面与茶杯沿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搬过家?”

“对,我们家之前也是住在C市的。”吴簌华看了一会儿那遗照,似乎是太过伤感,她不愿意也不喜欢让这种氛围继续下去,“就是小茶现在住的地方,也就是你们同居的地方。我们以前住在那里。”

待许新茶把碗洗好,擦着手出来的时候,他瞟了一眼相谈甚欢的吴簌华和陆且将,然后就发现他们俩凑得有些近,中间居然还摊着一本相册!许新茶登时警觉,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妈,您能别这么快把我老底漏出来吗?”

这会儿吴簌华女士已经介绍到许新茶上中学时期了,早就把许新茶小时候的破事儿全部讲完了,就算许新茶想挽回也来不及。她直接忽略亲儿子的话,翻过一面相册,指着上面还是少年,穿着一身校服的许新茶:“这是高一的时候,他运动会拍的,你看戴着个红袖标,当时是学生裁判长呢!”

照片上的许新茶照了个侧身,他手里拿着一本本子和一顶红色的帽子,右手手臂上挂着“裁判长”的徽章,胸前则吊着一个工作牌。似乎是有人喊他,他这时候转过头去看,照片便在这一瞬间定格。

陆且将轻轻摩挲着这张照片,似乎有些出神。

看完照片没过多久,许新茶和陆且将就陪着吴簌华逛街去了。时研所的工作平时比较忙,尤其是近段时间,不仅要去上级做汇报,还得时常往市局跑,更甚者还得亲自上阵探案,根本抽不开身。

许新茶也的确好久没有陪过自己妈妈逛街了。他高考重新考回了C市,因为在那边有房子,许新茶一毕业就有住处和工作,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原来也已经整整十年了。他学习工作,只觉得时间飞逝,但回过头去一看,才会恍然惊觉十年了。

世人总是从一开始就在强调珍惜时间,可是又有哪些人能做到呢?即便是身为时间管理者的他们,能最直观地接触到时间线,清楚每一帧时间线的珍贵,却也还是做不到珍惜时间。

待从外面回来已经很晚,许新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家里和C市一样,两室一厅。

他看到吴簌华十分自然地拎着自己的东西回了卧室,理都没理他一下。

许新茶:“……”

妈,我们是同一屋檐下,不是同一张**啊!

他磨磨蹭蹭地洗漱完了,坐在**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心神不禁晃了一下。许新茶此人虽然看着稳如老狗,但他的勇气也就止步于在时研所门口的那一吻,再说别的,他这张老脸还有点挂不住。

何况当时还立刻被陆且将反客为主了!

陆且将很快就洗漱完了。他擦干头发走出浴室,似有所感地看了一眼——这间屋子没有装白炽灯,而是暖色的壁灯,许新茶穿着松松垮垮的夏季睡衣,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那双漂亮的眼睛瞧着他,舌尖甚至还伸出来舔了舔嘴唇。

啪地一声,灯悉数关了。

许新茶骤然堕入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陪着吴簌华走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回来喝了一大瓶水,现下还觉得有些不够,正想叫陆且将帮忙倒一杯水,没想到他一句话还没讲,陆且将就面无表情地关了灯。

“这么早的吗?”许新茶在心里想,“对啊,别人还是研究生,平时没有论文作业的时候肯定要争取早点睡觉。”

两个人各怀心事,躺在一张**,真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貌合神离。

许新茶翻了个身,背对着陆且将,他的心跳实在是有些快。刚洗完澡的陆且将身上的香气替换成了沐浴露的味道,他们同一个洗浴间,同一瓶沐浴露,身上的味道相互交缠,简直分不清谁是谁的。

要命,这还怎么睡。

翻身的时候床板嘎吱响了一声,许新茶这才意识到,现在睡的这铺床,还是小时候的那张硬板木床,吴簌华一直没有换。小时候睡着觉得大,现在两个人躺上来,有些挤,还不是靠墙的那种,保不齐翻身翻过头,整个人掉下去。

许新茶在黑暗中越来越清醒,简直要睡不下去。他仔细听着身旁人的呼吸声,判断陆且将应该已经睡了,便悄悄探手拿出了手机。他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去刷一刷网络上的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来催眠自己。

冷不防地,一个人忽然拥上来。

许新茶登时全身都僵硬了,手里的手机也一下拿不住,掉在只垫了一层竹席的**,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这会儿两个人穿的都是夏季的睡衣,手臂胳膊腿什么的全都没有衣服的阻隔。许新茶感受到身后那人滚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后颈,一只手臂圈住他的腰,把他往后拉了拉,更紧地相贴。

他听见陆且将贴着他的耳根说话:“靠过来些,小心掉下去。”

完了,这觉铁定没法睡了。

许新茶心跳如擂鼓,脸上发烫,在初夏理所当然地感觉到了高热。但他舍不得挣脱这个怀抱,只要按着自己的心绪强作镇定,答了一声好。

他已经做好了一晚上没法合眼的准备,谁知伴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许新茶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而且第二天早上丝毫没有察觉到陆且将起身,等他自己起来的时候,陆且将已经陪吴簌华买好了菜。

这几天小短假一晃就过,许新茶和陆且将很快就踏上了回C市的高铁。许新茶看了看卫飞发过来的信息,称苏韵锦的案件因为C大的要求,从公开审理改成了半公开,也就是说只允许案件相关人员旁听,媒体等一概不允许。

许新茶他们作为这件案件的主要调查人员,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案件的相关人员,是可以进去旁听的。而卫飞是刑侦大队的队长,苏韵锦坠楼案再怎么说也是民事案件,跟他刑侦科一点都不相干。

“如果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许新茶给卫飞发信息,“我会立刻让外勤部和后勤部去市局。”

C市到T市坐高铁只需要一个小时,但许新茶为了多陪吴簌华一会儿,来之前就已经定好了稍晚一班的高铁票。等到他们回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许新茶和陆且将都很有默契地没再耽误,各自去洗了澡。

许新茶出来的要快些,他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刷手机,看着时研所群里的刷屏,分享自己在这几天小短假里的畅快,突然有人艾特他,要他也分享,许新茶定睛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就是付川川那家伙。

他挑了张和吴簌华的合照,眼角无意识地往下一瞥,就看到了一个影子。许新茶吓了一跳,手一抖,直接按了发送。

来的人是陆且将,许新茶拿着吹风机吹头,根本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许新茶心中突然浮现一股强烈的预感:“怎么了?”顿了顿,他自己试探着补充:“你不会是想要和我一起……”

陆且将没有吹头发,柔顺的发丝贴着他的鬓角,上面有水顺着流下来:“不可以吗?”

他问得轻柔低沉,许新茶心里一软,头比脑子动得快,点了一下,嘴巴不甘示弱:“那也行。”

心脏和脸则后知后觉,一个跳得飞快,一个温度陡然窜高。许新茶没法再直面陆且将,视线慌忙转移,就看到群里飞快地刷屏。

“怎么回事?”他捏起来一看,划到最顶,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下发了两张照片上去。一张是吴簌华的,一张是吴簌华拍他俩的。

好了,现在就是想挑个时间公布也不需要了。

宋鸣难得这个时候没睡,在群里说了一两句,表达了一下自己终于不用憋着了的心情,就飞快地下线了。

群里还在不断地刷屏。许新茶一般不太喜欢理这些东西,也不太爱看他们刷屏。他手指飞快地发了“工资”两个字上去,把手机往旁边一丢,不管了。

他闭上眼睛,枕着身侧人的呼吸声安稳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