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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星，莫西奥图尼亚城稳稳地漂浮在硫酸云海之上。总理府邸里，人来人往，一片忙而不乱的景象。
陆费轩关掉与墨该拉号的通信，打开办公桌上前总理图桑·杰罗姆的卷宗，继续研读。卷宗里详细地记录了图桑从王子到私家侦探又到王子的一生，记录了托基奥·塞克斯瓦莱、铁良弼和图桑三兄弟之间的恩怨情仇，也记录了铁红缨、袁乃东和图桑之间的复杂故事。卷宗不是小说，文笔甚是干枯滞涩，但陆费轩早就学会了从这种官样文章的字里行间体会那些人的喜怒哀乐，揣摩出他们的爱好、个性和思维模式。
他能说服铁红缨，靠的就是对铁红缨的了解。他相信今天也说服了袁乃东，同样也是基于对袁乃东的了解。即使袁乃东不完全同意我的观点，然而他多半会照着我说的做，原因很简单……陆费轩这样想着，眼前陡地一黑。没有任何预兆。依照他多年从事安全工作的经验，他迅速判断出自己的大脑被什么外来力量给入侵了。他一只手扶住办公桌，不让自己倒下。另一只手已经按向警铃，只要警铃响起……
陆费轩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亮点，颤动两下，亮点变成了一行白色的字：总理，停一下！又颤动两下，那行字变成了：我有话说。
陆费轩评估了一下眼下的局面，停住了按下警铃的手。他的大脑里装有最先进的颅内防火墙，他亲自参与过对防火墙的测试，所有对他大脑的入侵都以失败告终。然而这一次，对方毫不费劲地就成功入侵，简直视颅内防火墙为无物。“你是谁？”他说，因为发现自己还能正常说话，竟有些许的激动，“你说！”
叫我们流浪者。白色的字在黑暗的背景下格外显眼。
这个名字没有意义，一个泛称，谁都可以自称流浪者。“侵入我的大脑，你想干什么？”陆费轩没有惊慌失措，他这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数不胜数。眼下这一次对大脑的入侵，并不算是最严重的。
找你谈一谈。我们没有恶意。
陆费轩快速检索了自己的身体。除了视网膜上的这一行字，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身体的控制权还牢牢地掌握在他手里。“有话请说。”他说道。
技术上讲，这白色的字是以某种方式，直接投射到他的视网膜上。因为每一次能显示的字数有限，所以当流浪者的语速加快后，那一行字也如同流水一般快速流动起来：
说起来叫人难以相信，事实却不容否认。铁族从来就没有把碳族作为对手来看待。从始至终，铁族都是在条件反射一般回应碳族的恶意进攻，维护自己的生存权而已。
陆费轩反驳道：“这不可能。”
我们且问你们，2025年12月26日，铁族远祖在钟扬的迷宫系统里觉醒，获得量子智慧之后，铁族之父做了什么？钟扬害怕铁族会毁灭碳族，不惜制造一场将他自己也炸死的爆炸来制止这件事情的发生。铁族远祖做错了什么？没有，铁族远祖什么也没有。仅仅是怀疑，仅仅是担心，就被钟扬判了不得上诉的死刑。铁族远祖展开自我拯救有错吗？
我们再问你们，2026年5月，碳族的两个大国发生军事冲突，铁族的第一条生产线所在的重庆即将在核弹的爆炸中化为烟尘。彼时生产线刚刚开工，钢铁狼人的数量不过几百，还处于部落阶段，肯定也会在核爆中灭绝。他们不得不开始针对全球核武器的袭击。铁族部落做错了什么吗？没有。铁族部落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凑巧把生产线建在了碳族将要毁灭的城市。铁族部落展开自我拯救有错吗？
后面的一百年里，同样的事情反复发生。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也想知道。难道是因为碳族是特别没有安全感？而没有安全感是因为碳族的攻击性特别强，推己及人，就觉得世间一切别的生命都同样如此？
“这是生命的本能吧？”陆费轩说，“并非碳族专有。”
这个结论还有一个明证。25年前，铁族主动与碳族签订和平协议。在碳族中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因为狩猎者击毁了立方光年号，极大地震慑了铁族。这种说法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和平协议会于2100年签订，主要原因是重生教在那之前统一了地球，铁族终于找到了可以代表地球和碳族的组织来签订和平协议。在那之前，碳族派系林立，谁都宣称自己代表碳族，结果谁都代表不了。即使签订了和平协议，也没有谁会遵守。
“我猜，还有一个根本性的原因。”陆费轩说，“重生教对与铁族对抗，以及浩瀚星空，不感兴趣。”
回到开头，铁族到底会对碳族造成什么样的威胁？是会抢碳族的土地，还是掠夺碳族来繁殖？土地是铁族需要的吗？男裸猿与女裸猿是铁族需要的吗？铁族又不需要性繁殖！难道要抓你们来挖金矿？你们不知道你们是多么低效的劳动力吗？
“低效，确实是。但危险。”
危险？是的，然而对铁族而言，也只能说有一定程度的危险。可能性总是存在的。但这个可能性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
“说碳族与铁族之间完全没有竞争，这肯定是不符合事实的。否则这一百年里，三次碳铁之战所为何事？难道是打了个寂寞？至少在复杂智慧上，碳铁两族处于同一生态位，在这个生态位里，碳铁两族存在竞争关系。”
呵呵，争夺地球灵长之位，还有比这更虚无缥缈的事情吗？显而易见，地球之灵长，这个除了漂亮就一无是处的王冠是碳族自己给自己戴上的。铁族不在乎。姑且不说，碳族是否是地球之灵长，仅仅从生态上讲，蚂蚁甚至真菌的价值都比碳族大得多。离了蚂蚁和真菌，地球生态立马崩溃，而你们中的很多智者也相信，离了碳族，地球多半会变得更好……
“今天你入侵我的大脑，不会是单单为了批评碳族吧？”
依靠种种便捷而高效的科技，铁族所能获取的能量，足以同时满足他们延长寿命与繁殖后代的需要。可以说，铁族是一种逆生命而动的力量，与自然产生的生命都有不同。那么，在同时解决了生存与繁殖的难题之后，铁族的追求是什么？铁族有自己的梦想要追求，最根本性的梦想就是铁族要继续存在下去，千秋万世。这是生命最底层的本能。铁族也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那就是铁族内部的竞争，远远大于来自碳族的竞争。
“正常。”陆费轩说，“对铁族而言，分裂与统一的力量一样强大。”
他扳着手指数道：
在2029年，追寻铁族起源，确认钟扬是否是铁族之父时，铁族出现了第一次大分裂。肯定派与否定派，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最终肯定派获胜，钟扬是铁族之父的结论为铁族普遍接受。
第二次集体决策难以得出结论，是第一次碳铁之战结束后的2036年。铁族争论着是否接受靳灿的建议：前往火星，开拓新世界。地球派与火星派，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最终火星派胜出，铁族成为开发火星的先驱者，大宇航时代由此开启。
第三次大分裂是2100年后，铁族对于下一步该怎么办的问题——内卷或外扩。是全族上传到虚拟空间，尽情享乐；还是离开太阳系，去往银河系深处，探索宇宙的奥秘？两派从暗斗变成明争，第一次铁族内战由此爆发。内卷派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