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铁之战4:彩虹尽头

星之碎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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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们碳族了解铁族吗?碳族可曾承认过铁族发展出的也是一种文明,是碳族文明的自然延续。流浪者自问自答:碳族打心眼里就没有把铁族当成是有智慧的同等存在,在很多碳族心灵最深处,铁族依然是低人一等的存在。哪怕一百年过去了,哪怕碳族在三场惨烈至极的战争中败多胜少,这种心理上的定位依然没有改变。时至今日,碳族对铁族的歧视,依然非常普遍,虽然很多碳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觉得自己被铁族歧视了。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歧视,极其普遍。”

铁族从来没有把碳族作为对手。铁族与碳族在切身利益上,只有很少的重叠之处。没有利益冲突,就不会有生死之争。既然如此,碳铁两族为什么会鏖战一个多世纪?原因一大半是碳族身上。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是碳族一心一意活在对铁族的仇恨上。数百万年来的生存竞争告诉碳族,“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敌人就针对敌人,没有敌人,也要想象甚至制造一个敌人出来。

“是的。刚才提到歧视行为的原动力,与其说是对其他族群的憎恶,不如说是对自身族群成员的特别认同。碳族是一种社会化动物,这表现在每时每刻的行为上。为了确保自己所属的群体无论如何都要比其他群体获得更多的利益,可以损害自己的利益,更不惜损害其他群体的利益。”陆费轩想了想,接着说,“我读过一句话:一个族群成员间的协同与利他关系越显著,他们便越倾向于共同排斥外来族群的成员;同样,越是团结的族群,也越倾向于认为其他族群低人一等。我认为,这句话也适合铁族。”

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只是铁族内部的迭代速度超乎碳族的想象而已。我们就像寒武纪大爆发中的生命一般——这是一个比喻——无视规则,没有计划,向着所有的可能进发。碳族看不到铁族的变化,更跟不上铁族的变化,于是就放弃了对铁族的观察,用几十年前的老眼光看待铁族,并乐在其中,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感。

“跟不上变化的个体,不计其数。”陆费轩说,“我努力跟上。”

有一点很奇怪。看碳族,很容易看到碳族分裂的一面,看不到碳族统一的一面;反之,看铁族,很容易看到铁族统一的一面,看不到铁族分裂的一面。

“我觉得这也是族群刻板印象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吧。譬如批评碳族,就从批评碳族的四分五裂开始,虽是老生常谈,但保证不会批评错。碳族存在多少年,就可以批评多少年。”陆费轩说。

必须提醒,类比思维不是一种精确的思维方式,用蜜蜂、蚂蚁或者蝗虫来类比铁族,有诸多不合适的地方。但为了方便你们理解,这里我们姑妄用之。昆虫群体超过一个临界值就会分家,如今铁族的数量超过了一个临界值,所以分作内卷派与外扩派,争斗不休……”

如今,内卷派与外扩派,针锋相对,旗鼓相当,第二次铁族内战已经打成不死不休的局面。铁族,肯定会因此元气大伤,一定概率会举族灭绝。

陆费轩咂咂嘴,发现自己心里并没有喜悦。一种叫做悲悯的情感在他空落落的心里盘恒萦绕。

碳族并不能独善其身。我们监测到你的情绪变化,没有因为碳族眼中的敌人那数亿生命的消亡而欣喜若狂。在一百年前,我们在另一个碳族,唤作“书生”靳灿的脑子里,监测到同样的情绪变化。甚好。

“你是铁族?”陆费轩问。

铁族放逐了我。

“原铁吗?”

碳族抛弃了我。

“站在中间的话,很容易被两边同时打。”陆费轩快速梳理了一下对方的留言,琢磨对方的真实意图,计划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做。

我们不站碳族这边,也不站铁族那边,而是站在太阳系文明的角度,跳离琐碎的现实,从更为长远的时间和空间来看待碳族与铁族近百年的杀伐征战和交融碰撞。我们正在写一本书,叫作《碳与铁之歌》,回顾与分析碳族与铁族一百年来的历史。刚才所讲,很多都出自该书那还需要不断修改的初稿。感谢你提出的宝贵意见。

“很好。”陆费轩赞道,“《碳与铁之歌》,非常期待看到这本书。”

梳理现有事实,我们发现:在可以预见的将来,碳族与铁族同时灭绝,是大概率事件。

“什么?有什么根据吗?”

我们在墨该拉号上。你与阿勒克托和袁乃东通话时,我们旁听了全程。你关于太阳系文明共同体的说法吸引了我们,这就是我们与你联系交流的原因。我们还接收了你发过来的一份加密文件,里面是一串坐标。你知道那坐标指向哪里吗?

“不知道。”陆费轩解释道,“周绍辉给我的时候,那文件有五重加密。出于对船长的尊重与信任,我没有去破解。”

你该去破解的。我们破解了,然后发现,红缨姐姐现在所在的位置,也是墨该拉号要去的位置,离太阳表面很近,不到300万千米。在宇宙尺度上,这是一个很近很近的距离,近到仿佛伸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太阳的程度。你猜裸猿一派去那里要干什么?

“他们不会去炸太阳吧!”陆费轩惊叹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炸掉太阳。裸猿一派没有那么多的能量。裸猿一派去太阳到底要干什么,我们还不得而知。然而,种种蛛丝马迹表明,碳族与铁族的同时灭绝,与裸猿一派的人工愚蠢计划密切相关。

流浪者的回答很认真,反倒显得陆费轩的“惊叹”很轻浮。“人工愚蠢计划到底是什么?”他问道。流浪者没有回答。陆费轩眼前陡地一亮,白字和黑幕都消失不见。他眨眨眼睛,扫视四周,看见金星总理办公室的陈设跟之前没有两样。

流浪者已经消失,他们之间的微弱联系已经断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联系。墨该拉号在飞往太阳的途中,他与流浪者的距离很可能超过一亿千米。

陆费轩自言自语道:“要消除成见,消除族群隔阂和敌视,最好的办法就是相互交流,逐步获得新信息,接受新思想,宽容彼此的不同,尽可能地寻找族群在文化与利益方面的最大公约数。因此,跨越族群的语言与文字交流就显得格外重要。”

没有听众听他说这些。

他已经开始怀念流浪者了。

他打开安全部的内部通话系统,命令道:“打开所有监听站点和观察设备,24小时监听和观察来自太阳那边的所有信号。还有,立刻向太阳发射五颗间谍卫星。不准抱怨,不准议论,这是任务,非常紧急。太阳那边发生了什么,我要第一时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