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姑娘走下楼去,我们准备到外面玩个痛快,于是又在街上推汽车。“哟呵,咱们走啦!”迪恩嚷嚷着。我们等汽车发动后跳进了后排座位,咣啷咣啷的开进福尔松街黑人聚居的小哈莱姆。
我们跳下车,融入到温暖又疯狂的夜晚。只听见对街一个次中音萨克斯管乐手卯足了力气吹着“咿—呀!咿—呀!咿—呀!”人们有节奏的拍手叫着“哇!哇!哇!”迪恩竖起他绑着绷带的大拇指,急不可耐的跑到对街喊着:“吹起来呀,老兄,吹起来呀!”一群穿着周末体面衣服的黑人在前方起哄。那是一个地上铺着木屑的大厅,有个小型音乐台,乐师们不摘帽子,在台上拥挤着,把乐器举过人们的头顶演奏。这是个疯狂之地;荒唐的、松松垮垮的女人们有时候是穿着浴衣随便乱晃,狭窄的后街酒瓶碰撞起来叮叮当当。大厅后部地面积水的盥洗室另一端的一条昏暗的过道里,有几十个男女背靠着墙壁,喝着葡萄酒和威士忌。那个没有摘帽子的萨克斯管乐师,由着自己的兴趣,吹着一支嘹亮美妙的调子的连复段,从疯狂的“咿呀!”到更疯狂的“咿滴哩呀!”,又到一个身材高大又粗犷的黑人,所演奏的一连串雷鸣一般的鼓点。那名黑人的脖子像公牛一样粗壮,他似乎跟那些破鼓有化不开的仇恨,前后左右随便乱敲——哗啦啦,咔嚓咔嚓——彭,哗啦啦,咔嚓咔嚓——彭。音乐的吵闹声中,萨克斯管吹奏手抓住了听众的要害,所有人都知道他抓住了听众的要害。迪恩在那群疯狂的人当中双手抱头,人们如痴如醉的叫喊着,要求萨克斯管吹奏手保持他的演奏。乐师演奏时原先蹲着,后来起立,把萨克斯管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响亮的音乐声压过了叫嚷的声音。一个身高6英尺的黑人妇女,把她身上的瘦骨头在萨克斯管的喇叭口来回蹭,乐师不理睬,只是用手里的乐器戳着她,“咿!咿!咿!”
每个人都在扭动身躯,都在大声喊叫。贾拉蒂和玛丽手里拿着啤酒杯,站在椅子上摇晃着蹦跳着。一批一批的有色人种跌跌撞撞、争先恐后从大街上赶来。“不要停止演奏,老兄!”一个洪亮的声音高叫着,紧接着发出一声连萨克拉门托也听得见的赞叹:啊—哈!“哇!”迪恩说。他揉着自己的胸脯和肚皮;满脸都是汗珠。砰,咔嚓,鼓手的棒槌似乎要把鼓面打到地下室里,如同雷声一样的连续击打又似乎要往楼上爬,咔嚓咔嚓——嘭!一个大胖子一下跳到平台上,把台子压出吱嘎的响声。“哟!”当那个了不起的萨克斯管手在即将到来的一系列中国和弦的喧闹以前,中间停下来换气的时候,负责演奏钢琴的乐师张开五指狂按着琴键,把钢琴上的每一块木料,每一条缝隙以及每一根琴弦都震的发出颤抖,嘭!萨克斯管手从台上一跃而下,站在人群之间演奏;他的帽子滑下来遮蔽了眼睛,有人帮他把帽子往后移动。他只是向后退一步,猛的跺脚,抬起萨克斯管,吹响了一个粗犷的爆炸音。他深吸一口气,把萨克斯管举得很高,那嘹亮高亢的声音回**在周围。迪恩刚好在他面前,把脸凑到萨克斯管的喇叭口,一个劲的拍着手,汗水都滴到萨克斯管的按键上了。乐师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乐器开始发出抖动的狂笑声,每个人随着大笑,一个劲的摇摆身体。最后,萨克斯管手决定展示一下他的绝活,蹲下身子吹出了一个c高音,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把四周的所有噪音都给压下去了,喊叫声却越来越响亮。我还想着邻里的警察会一股脑的冲进来。迪恩陶醉在其中。萨克斯管手的眼睛直直的盯住他,因为他面对着一个疯子。但他不仅表示理解,而且关心,并且要求更进一步的理解,超出现在所有。他们开始较劲;萨克斯管演奏出来的不再只是旋律,而几乎是呐喊声,从高到低,从强到弱,甚至包括走掉或吹错了的乐音。他把上下左右、水平垂直都尝试一遍,30度,40度,终于往后一倒,被别人的手臂接住。大家推搡的叫着:“是啊!是啊!他吹奏了最强的音符!”迪恩用手帕擦脸。
萨克斯管手走上音乐台,请求乐队把节奏放慢。他用一种悲悯的眼神越过众人的头顶,望着敞开着的门外,开始唱起了《闭上你的双眼》。现场顿时安静了片刻。萨克斯管手上身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仿鹿皮夹克和紫色衬衫,下半截则是一条高腰窄筒裤子,没有经过熨烫,皱皱巴巴的,但他完全不在意。他的模样就像是黑人哈塞尔。他棕色的大眼睛含着忧愁,他缓慢的吟唱,停顿的时间很长,如同在深思。然而唱到第二段副歌,他开始兴奋地把麦克风拿下来,跳下了音乐台,对着麦克风弯下腰。在唱出第一个音之前,他弯腰的幅度几乎碰到鞋尖,然后慢慢又恢复正直。因为用力过度,站直时身体踉踉跄跄的。等到他恢复平衡,再唱下一个长音。“音——乐,奏——起来!”他向后弯腰,面朝天花板,麦克风被握在他的胸前。他的身躯左右摇晃着。然后弯下腰,把脸贴近麦克风,几乎要摔倒的程度。“演奏得朦胧柔和些,适合跳舞,”——他撅起了嘴,向外面的街上望了望——“我们风流的时候,”——他厌恶的晃晃脑袋,表示对全世界的反感——“爱情的假期,会让世界看起来,”——会让世界看上去如何呢?人们都等着听后文。他遗憾地说——“不错。”钢琴演奏了一个合音。“来吧,宝贝,闭上你美丽的小眼睛,”——他嘴唇颤抖着,他看着迪恩和我,那副面容似乎在说,喂,我们在这个悲伤抑郁的世界做什么呢?——这个时候他的歌曲即将完毕,不得不做一些充足完整的准备,这段时间足够你把给加西亚的信息在全世界发十二遍,对任何人有什么区别?因为我们所体验到的是糟糕至极的穷困小巷里的贫穷人生,他却高唱,“闭—上—你—的—眼—睛”,声调之高,达到房顶,并且通过天花板直冲星空。然后他晃悠悠的离开表演平台,陷入了沉思。他和一群孩子一起坐在角落,没有搭理他们。他垂下自己的眼帘,开始哭泣。他是最最了不起的人。
我和迪恩走上前跟他攀谈几句。我们邀请他坐车出去。他上了车,突然叫起来:“是呀!我最最喜欢的就是找刺激了!我们上哪儿去?”迪恩在他的座位上跳来跳去,狂躁的笑着。“等会儿!等会儿!”萨克斯管手说。“我让我的伙计开车把我们送到贾母森角,我得唱歌表演。兄弟,我活着就是为了歌唱。《闭上你的双眼》这首歌我已经唱了两周了。我不唱其他的。你们在忙些什么?”我们告诉他,过两天我们要到纽约去了。“天啊,我一次也没去过。据说那是个真正了不起的城市。我在现在这个地方待着,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你知道,我结婚了。”
“是吗?”迪恩面带喜色的说。“今晚心爱的在哪里?”
“你这话什么意思呢?”萨克斯管手斜着眼看着他说。“我告诉过你,我结婚了,不是吗?”
“哦,不错,不错。”迪恩说。“我只是这么问问。或许她有朋友?或者姐妹?舞会,你懂的。我想问问关于舞会。”
“哦,舞会有什么好的。生活太让人沮丧了,不能整天参加舞会。”萨克斯管手说,垂下他的眼睑望着大街。“妈的!”他说。“我没有钱,今晚我也不在乎。”
我们回去又喝了点啤酒。我和迪恩抛下两个女的不搭理,她们很生我们的气,走着路去了贾姆森角。反正那辆汽车一动不动了。我们看到酒吧里一个恐怖的场景:一个身穿夏威夷花衬衫的、搞同性恋的白人爵士音乐迷,正在询问那个身材高大的鼓手,能不能让他客串表演。乐师们心怀疑虑的看着他。“你有演出经验吗?”他害羞的回答说演奏过。乐师们面面相觑说:“是呀,是呀,那是男人干的事,妈的!”搞同性恋的男人坐在鼓前面,乐队开始演奏一支爵士音乐。他开始用刷子轻轻的击打响弦,自我沉迷的晃着脑袋。看着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平日里只喝茶,吃些清淡的食物,喜欢不过火的刺激。他自顾自的对着空气露出快乐的微笑。他用博普爵士音乐的微妙保持着节奏,为乐队用小号奏出的清亮的布鲁斯音乐,提供潺潺的流水和小声的咯咯笑的背景音乐。身材高大的、粗脖子的黑人鼓手坐在那里等着出场。“那个人在做什么?”他说。“演奏真玩意儿!”他说,“活见鬼,妈的!”他恼羞成怒的扭过头。
吹萨克斯管的小伙计来了。他是个打扮得体的小黑人,开着一辆老大的凯迪拉克牌汽车。我们都跳上车。他弯着上身,握紧方向盘,让汽车以每小时70迈的速度在拥挤的交通之间飞速横穿旧金山,一刻也没有停下,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他的驾驶技术可真绝。迪恩钦佩得五体投地。“瞧瞧他,兄弟!瞧他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把车子开的如飞,说一整夜的话都没影响。他只是不想聊天罢了,啊,兄弟,这种事情我也可以做得出——我真希望——哦,是呀。咱们快走,不要停留——现在就走!是呀!”小伙计开着车在街角转了个弯,把我们稳稳当当的送到贾姆森角门前,把车停稳。这时一辆出租车驶来,车里跳出来一个身材矮小的、骨瘦如柴的黑人牧师,给出租车司机扔了一块钱,嘴里嚷嚷着“演奏!”直冲入俱乐部,穿过楼下的酒吧,嘴上不停的喊着“演奏,演奏,演奏!”他跌跌撞撞上楼去,推开门,几乎是脸向下摔进了演奏爵士音乐的屋子。他伸出手想要抓什么做支撑,正扑在那段时间在贾姆森角担任服务生的兰普谢德身上。音乐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呆呆的站在敞开着的门前,尖叫着喊:“给我演奏,老兄,演奏!”被他称为“老兄”的这个人,是个吹中音萨克号的身材低低的的黑人。迪恩说他明显像汤姆·斯纳克,和他的祖母同住,白天都在睡觉,晚上整夜都在吹号,不酣畅淋漓的吹个够就不停下来。
“那是卡洛·马克斯!”迪恩在嘈杂的音乐中尖声的叫。
的确如此。祖母的乖孩子两只小眼睛忽闪忽闪的,捧着用胶带绑扎的中音萨克号,迈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和弯曲的小脚跳来跳去的,目光一直盯着听众们看。这里的听众,只是那个30英尺见方、天花板低低的小厅里,坐着十来张桌子的客人。他一刻不停的演奏。他的创意十分简单。他喜欢给爵士乐的主题搞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简单的变奏。从“塔—特普—塔特—拉拉”跳到“塔—特普—塔特—拉拉”,他朝向着自己的中音萨克号,对着它亲吻和偷笑。“塔—特普—伊—达—嘀—德拉—勒普!塔—特普—伊—达—嘀—德拉—勒普!”这时候人们哄堂大笑,他和听见演奏的人们都心照不宣。他吹的调子清澈明亮,如同铃铛,距离我们不足两英尺。迪恩站在他面前,低下头,世界上别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迪恩一手握紧拳头,抵着另外一只的手掌心,浑身上下都在跳动,汗水湿哒哒的滴下来,衬衣领子湿了个透。毫不夸张的说,在他脚下聚集了一滩汗水。贾拉蒂和玛丽也在,可是我们过了5分钟才注意到她们。哗,旧金山之夜,大陆的终结,疑惑的终结,一切混乱不清的疑惑和愚蠢都告一段落。兰普谢德端着放啤酒杯的盘子四处走动,大声嚷嚷;他无论做什么都富有节奏。他一板一眼的朝着女服务生嚷嚷:“喂,宝贝宝贝,劳驾让让,劳驾让让,兰普谢德来了,兰普谢德来了。”他把啤酒盘子高高的举起来,从女服务生身边挤过去,通过旋转门进入厨房,和厨师们蹦来跳去,之后又满头大汗返回。中音萨克号手规规矩矩的坐在墙角的桌子边,面前的饮料一杯都没碰过,他双眼一片茫然,胳膊在身边自然下垂,几乎碰到了地面,两条腿懒洋洋的向前伸。他的身体由于极度的疲劳和迷茫悲哀的感觉,而好像缩成了一个团。他每天傍晚把自己打倒,夜里让别人结束他的生命。他周围的一切事物如同一片云彩一样,绕着他转。那个乖小号手,卡洛·马克斯,捧着他的魔号蹦来跳去,整个晚上吹奏了两百支布鲁斯主题曲,一手比一手更热烈,丝毫没有精神透支或是想要草草结束。整个房间都在抖动。
过了一个小时,我和艾德·福尼耶在四马路和福尔松街的转弯之地。迪恩则在酒馆里电联罗伊·约翰逊,要求他开车过来接我们。艾德·福尼耶是旧金山的一个萨克号手。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当我们站着谈话时,忽然发现一个极为奇怪和疯狂的情景。是迪恩闹的。他为了把酒吧的具体地址告诉罗伊·约翰逊,不得不跑到外面瞧瞧,让罗伊暂时先别挂电话。长吧台前的客人们喝得热气腾腾醉醺醺的,都脱了上衣,只留下白色衬衫,室内乱哄哄,迪恩要挤到外面,跑到街心去看路标牌。他如同格劳乔·马克斯练习矮子功的时候那样弯着腰,一溜烟的出了酒馆。他翘着那只缠满了绷带的如同气球一样的拇指,来到街心,到处张望着找路牌的位置。夜里黑乎乎的,看不太清,他在路上兜了十几个圈子。他头发乱蓬蓬的,焦虑迷茫的在黑暗里打转,举着包扎成气球一样的拇指,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艾德·福尼耶说:“我不管到什么地方都吹美妙的乐曲,如果人们不喜欢,我也毫无办法。哎,兄弟,你那位朋友是只疯猫,瞧他在那里做什么,”——我们调转目光。在一片安静里,迪恩看了路牌,迅速的跑回酒吧,个别时候,简直是在出场的人们脚下爬过去的。他动作轻盈敏捷,酒吧前的人要看第二眼才发现。之后没过多久,罗伊·约翰逊到了,迪恩用同样让人惊异的敏捷穿过马路,悄无声息的上了车。我们再次出发。
“嘿,罗伊,我知道你太太为了这件事正在跟你闹别扭。但是我们必须一定要在让人难以置信的三分钟之内,赶到第76街和吉尔里街口,不然一切全都玩完了。呃哼!是啊!明天早上,我和萨尔要到纽约去,今天晚上绝对是我们最后一个寻欢作乐的晚上,我知道你不会在意的。”
不,罗伊·约翰逊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他二话不说,只顾着开车闯红灯,拼命的追赶时间。黎明之际,他回家上床睡觉。迪恩和我在酒吧找到一个叫做沃尔特的黑人。他要了酒,并且说把酒杯排列在吧台上喝“葡萄酒—威士忌”,其实就是喝一杯葡萄酒,再来一杯威士忌,又喝一杯葡萄酒。“给那些劣质的威士忌穿上甜甜的夹克!”他大声叫着。
他邀请我们到他家去喝瓶啤酒。他家住在霍华德街后面的经济公寓里。我们进屋之际,他的妻子已经睡着了。公寓房间里剩下的一个灯泡,就在他妻子的**方。我们搬了一张椅子,爬上去,拧下灯泡,她躺在**面带微笑;这件事由迪恩完成,他的睫毛剧烈的跳动。沃尔特的妻子大约比他本人大15岁,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人了。然后,我们要把插头插到她**方的接线板上。她一言不发,仅仅是面露微笑。她完全不过问沃尔特去了哪里,现在有几点了,什么也不问。最后,我们把电线拉到厨房,坐在小桌子旁,一边喝啤酒一边谈天说地。天亮了。我们也准备离开,于是把电线拉回卧室,把灯泡拧好。我们重复做这些工作的时候,沃尔特的妻子只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破晓时,我们走在外面的街道上。迪恩说:“兄弟,你们懂的,这才是适合你们的真正的女人。从来不说难听话,从不抱怨或是发脾气;她的男人可以随便晚上几点钟回来,可以随便带什么人进家里,可以在厨房里边说话边喝啤酒,可以随便什么时候离开。这才是真正的男人,那样的家才是他的堡垒。”他直指那间公寓。我们跌跌撞撞出了门,欢乐的夜晚告一段落。一辆警察巡逻车带着怀疑的跟了我们几个街区。我们在三马路的一家面包房,买到了刚出炉的面包圈,在那条破落的灰暗街道上吃掉。有个衣着精致的、戴眼镜的大高个,和一个大卡车司机帽的黑人晃晃悠悠从街上走过来。这两个人看起来很不搭调。一辆大卡车路过,黑人兴奋的指指点点,想表达他的感受。高个子的男人悄悄回头看看,开始数钱。“是老布尔·李!”迪恩发出咯咯的笑声。“总是在数钱,总是在忧愁,他身边的那个小伙子想做的,只是聊聊卡车和他所见所想。”我们跟着他们走了一小段路。
空中漂浮着圣洁的花朵,那就是破晓时的爵士美国的一张一张带着疲倦的脸孔。
我们一定要睡上一会儿。贾拉蒂·邓克尔那里自然不成问题。迪恩认识一个叫做欧内斯特·伯克的火车司闸员。这个人过去和迪恩的父亲一道,在三马路的一家旅馆住过。过去他和他们的关系挺好,最近却比较一般。我们商量好了,决定由我去说服他们,允许我们睡在他们家的地板上。这件事太让人纠结了。我只得在一家早早营业的小餐馆拨打电话。老头接电话的语气有些猜疑的意味。他从他儿子告诉他的零星事情,记得有我这个人。让我们感到惊异的是,他居然到旅馆休息厅来接我们。那是旧金山的一所阴暗陈旧的旅馆。我们上了楼,老头特别客气,把整张床都让出来给我们睡觉。“反正我准备起床。”他一边说着,一边进厨房煮咖啡,一边忙着,一边谈论他在铁路工作时的状况。他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我不去睡觉,听他聊天。迪恩没有听,他在刷牙,然后东忙西忙。无论老头说什么话,他都回答:“对呀,一点没错。”我们终于都睡了。早上,欧内斯特从西分区下班回家,迪恩和我起床,他上床去睡觉。现在老伯克先生打扮一新,准备着跟他的中年情人见面。他身穿一件绿色的粗呢衣服,头戴绿色的粗呢帽子,还在翻领的纽扣洞眼里插上一枝花。
“这些有传奇色彩的旧金山老司闸员过着他们悲凉又热情的日子。”我在盥洗室里告诉迪恩。“他允许我们住在这里,真的是很客气了。”
“是呀,是呀,”迪恩心不在焉的回答。他急急忙忙出去联系旅行社的顺风车。我的任务是,回到贾拉蒂·邓克尔那边,拿回我们的包裹行李。贾拉蒂正坐在地上用扑克牌算命。
“再见了,贾拉蒂。祝你万事顺利。”
“等到艾德回来,我准备每天晚上带他到贾姆森角,让他玩个痛快。你觉得这个办法有效吗?萨尔。我简直束手无策了。”
“牌上是怎么告诉你的?”
“黑桃爱司离他很远。红桃总是绕着他转悠——红桃皇后永远不会离的太远。你看到这张黑桃杰克了吗?这就是迪恩,他总是在不远处。”
“呃,我们一个小时之后要去纽约了。”
“总有一天,迪恩这样旅行的时候会一去不复返的。”
她准许我洗了个澡,刮了脸。之后我和她告别,拿着行李包裹下楼去。我雇了一辆旧金山的小型公共汽车,那是跑固定路线的普通出租车。你可以在无论哪一个街角招呼它停车,去任何一个地方,只要15美分。你像坐公交车那样跟其他人挤在一块儿,可是又像坐私家车那样随意聊天说笑。我们在旧金山的最后一日,教堂街正在开工动土,孩子们在玩耍,结束一天工作的黑人兴致高昂,四处都是飞扬的尘土、欢快的笑脸。这里是美国最让人激动的城市,一派欢快的景象——头顶是明镜一般的蓝天,欢乐的雾海总是在夜晚时分席卷而来,令所有人都饿的想要寻找食物,并且更加兴奋了。我不想离开这里;我这次停留了六十几个小时,跟狂热的迪恩同行。我急急忙忙的路过所有地方,来不及仔细观察这个世界。下午,我们又一次前往萨克拉门托和东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