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六年(738)六月,忠王玙立为太子。次年九月,太子易名曰绍;天宝三年(744)二月,又改名亨。
由于李林甫最初竭力主张立武惠妃所生的儿子寿王瑁为太子,想不到在武惠妃死后,唐玄宗改变了主意,立李亨为太子。使得身居宰相重位、握有国家大权的李林甫颇不自在,深恐新立的太子对他进行报复,也就结下了怨恨。李林甫与太子李亨间的矛盾,又酿成了朝廷中官僚集团间的冲突。
玄宗立李亨为太子,主要的是政治上的考虑。玄宗的目的是不让宰相与储君之间的关系扣得太紧,避免形成不利于皇权的政治势力。
玄宗在立李亨为太子之后,又不撤换与太子结怨甚深的宰相李林甫,使两者互为制约,暴露了唐玄宗防备储君势力膨胀的隐衷。因为唐玄宗本人继帝位,实际上是他利用政治手腕逼迫而得。
所以,他当了皇帝以后,自然要防备自己的太子。加上玄宗在位的时间长,太子亨的年龄已不小,于是玄宗的戒备心更加重了。显然,玄宗所安排的政治格局,是他经过周密考虑的,其目的是在于利用双方的对立、牵制,以便从中操纵。
李亨立为太子,他在政治上处于有利地位,只要不出现重大的差错,继位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就其当时的境遇来说,上受制于玄宗,外朝又是极难对付的李林甫。如果听其自然发展,势必受制于人,坐以待毙。何况废太子瑛的悲惨下场,殷鉴未远。因此,他采取悄悄地培植自己势力的隐蔽办法。他清醒地认识到朝廷中有些官员为了对付李林甫的专权。必然会自然而然地逐步汇聚到自己的周围来。但是,自己羽翼未丰,行动必须十分小心谨慎。
太子私党的主要人物是韦坚、李适之、皇甫惟明和王忠嗣等人,其中最活跃的是韦坚。韦坚是太子妃兄,开始负责江淮租庸转运,以通漕有功为玄宗所宠信,“遂有入相之志”。韦坚又“与李适之善”。李适之是恒山王承韩之孙。承乾即太宗时的废太子。李适之与李林甫常“争权不叶”,矛盾颇深。韦坚交结了左相李适之,就使太子亨在朝廷相臣中,取得了一位重要的支持者,这在当时是颇不容易的。
皇甫惟明与王忠嗣是西北重填的军事长官,手中握有边镇重兵,是太子亨在军事集团中的有力支持者。
玄宗时,由于边镇战争的长期性,天下军镇(九节度使)逐步演变形成三大军事集团。西北包括安西、北庭和河西、陇右、朔方等节度使,其任务主要是防御突厥、吐蕃、大食等。河东节度使在天宝初期以前,常参与防御吐蕃或突厥的战争,因而它也属于西北军事集团。东北包括范阳、平卢节度使,其任务主要是防御奚、契丹,河东节度使于天宝后期则属于这一集团。西南方面主要是剑南节度使,其主要任务是防御吐蕃和南诏等。
各军事集团的镇将为了自身的利益,都分别在朝廷中寻找靠山。剑南节度使章仇兼谅就曾露骨地说过:“苟无内授,必为所危。”
杨国忠就是由他们派赴长安,与杨氏姊妹勾结起来,以取得杨贵妃的支持而成为他们的内援的。
同样,朝廷官僚集团中的人物为了巩固自身的地位,也要在军镇集团中寻找支持者,有些人更直接兼任边镇的军事长官。于是,朝廷中不同官僚集团与边镇军事集团纠结起来,互为倚靠,而且壁垒森严,各有一定的势力范围。
天宝以后,东北诸镇为安禄山所领,安禄山与李林甫关系十分密切,而且是受其控制的,因而东北诸镇自然是李林甫集团的势力范围。西南边帅为章仇兼谅和鲜于仲通,与杨国忠关系密切,自然是属于杨国忠的势力范围。
西北诸镇,在开元末李林甫虽曾遥领过河西、陇右节度使,但时间不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驻镇这一地区主要的是王忠嗣和皇甫惟明,所以在北军镇成了太子亨的势力范围。可能是玄宗想利用西北诸镇的军事力量,牵制东北安禄山的军事力量,故不让李林甫插手,致使逐渐落入太子李亨集团的控制之下,这根可能是玄宗有意安排的,目的是使边镇各军事力量互相牵制,以便于自己操纵控制。
李亨还在被封为忠王时,于开元二十五年(737)领过朔方大使、单于大都护,而早在开元十八年(730)兼任过河北道元帅之职。当然,这些都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没有与有关的将领发生密切联系。可是,在李亨当了太子后不久,两位与他关系非同一般的将军,即皇甫惟明与王忠嗣分别担任了河西、陇右节度使和河东、朔方节度使。
皇甫惟明原为忠王府的属僚,职为“王友”,从五品上,职责是掌陪侍规讽。以后出任边将,颇有战功。他见李林甫专权跋扈,冤狱屡兴,“意颇不平”。天宝五年(746)正月,皇甫惟明趁回长安奏报战事情况时,“乘间微劝上(玄宗)去林甫”。
王忠嗣初名训,父亲王海宾是开元初陇右一著名勇将,后战殁于陈。唐玄宗闻而怜之,遂将年仅九岁的王忠嗣收养于宫中。忠嗣之名即为玄宗所取。其时,李亨年龄与王忠嗣差不多,遂"与之游处”,两人从小在一起长大,友情自然是很深的。
王忠嗣长大后,颇有“武略”,玄宗以其勇将后嗣,常与之讨论军事,忠嗣“应对纵横,皆出意表”,玄宗听后颇为高兴,嘉奖他说“尔后必为良将”。
开元十八年(730)以后,王忠嗣即开始服役于河西、河东军中。开元二十八年(740),即李亨立为太子后的第二年,王忠嗣当上了河东节度使,担负起边帅的重任。不久兼领朔方、河东节度使,以后又兼领河西、陇右节度使。他一身“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是位出色的统帅,“得士卒心”,战功卓著。
他在任河东节度使时,曾对朔州刺史魏林说过:“早与忠王(李亨)同养宫中,我欲遵奉太子"。其政治倾向十分明显是支持太子李亨的。
西北军镇的地位十分重要,其兵力大大超过东北和西南军镇的兵力。皇甫惟明、王忠嗣拥护太子李亨的态度又是如此明朗,因此,不能不使李林甫紧张起来。而唐玄宗对皇甫惟明和王忠嗣的政治态度似乎也不高兴。
很可能就是皇甫惟明“劝上去林甫”时,使他预感到事态的严重,感到有必要及时采取措施,阻止太子势力的进一步发展。这是天宝五年(746)正月初的事。到了正月十五,一场倾覆太子私党的大狱,便由李林甫发动,勃然而起。
这天正是长安一年一度的观灯佳节。入夜,太子李亨出宫门至长安街中游乐,途中适巧“与(韦)坚相见”。随之,韦坚又与皇甫惟明“会于景龙观(位于长安城中崇仁坊)道士之宝”。李林甫早已派遣杨慎矜监视韦坚等人的行动,所以这一切都被杨慎矜所位知。
李林甫得报,立即启奏玄宗,控告韦坚戚里与边帅皇甫惟明结谋,“欲共立太子”。玄宗明知韦坚与皇甫惟明“有谋”,但采取了“不显其罪”的做法,借口以韦坚“干进不已”、皇甫惟明“离间君臣”等罪名,下制大加责罚。
太子亨的几个主要党羽均遭贬抑。玄宗此时的态度还相当克制,还不想株连过多的人,因为罪状毕竟不十分明显,他还在静观形势的进一步发展。
先是,韦坚贬缙云太守,皇甫惟明贬播州川守,李适之则被罢去左相职务,降为太子少保。这时,李适之的儿子却出面盛宴请客,可是,所请的客人都畏惧李林甫的凶焰,“竟日无一人敢往者”。
约过半年,韦坚的两个弟弟韦兰、韦芝又出面为其兄讼冤,“且引太子为言”。韦氏兄弟这就是自认了他们与太子李亨有联系,也就激怒了玄宗,因此,旧案重办,吓得太子李亨赶紧表请与韦妃离异,割断与韦氏兄弟的关系。
玄宗将太子事放在一边,而再贬韦坚为江夏别驾,韦兰、韦芝放逐岭南。而李林甫趁机火上加油,说韦坚与李适之为朋党,因此再将韦坚长流临封,李适之贬宜春大守。
此外,太常少卿韦斌贬巴陵太守,嗣薛王韦瑁(韦坚外甥)贬夷陵别驾,睢阳太守裴宽贬安陆别驾,河南尹李弃物贬竟陵太守。被当作韦坚亲党(太子私党)坐流贬者数十人。
值得一提的是,裴宽即早在天宝三载(744)被李林甫排挤出京的一部尚书,此次再被贬,是李林甫利用这一案件进一步陷害,还是裴宽确为太子党羽?如果是后者,那么裴宽为了反对李林甫而投入太子集团,其政治意图是十分明显的。
这一年岁末,太子良娣(太子内宫,从三品)杜氏的父亲赞善大夫杜有邻,与女婿左骁卫兵曹柳劫,皆奉事太子。柳劫喜交结豪俊,与淄川太守裴敦复(此人的背景与裴宽相类),以及当时名士北海太守李邕、著作郎王曾等,皆结为友。
后柳劫与杜氏不和,遂诬告杜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即玄宗)”。玄宗下令严查,查下来柳劫乃是首谋。
于是,杜有邻、柳劫、王曾等都被杖死于大理寺,太子亨被迫出良娣为庶人。裴敦复与李邕在各自的治所被李林甫的爪牙杖死。邺郡太守王琚,即当年玄宗的亲信、开元功臣,因与李邕“皆自谓耆旧”,也被贬江华司马。此案一出,使“中外震栗”,影响甚大。
李林甫还不肯收手,启奏玄宗分遗御使将已贬出京师的太子李亨的党羽,通通“赐死”,以除后患。玄宗也表示同意。于是,皇甫惟明和韦坚兄弟等人在贬所被杀。
李林甫又派人在青州杀了李邕后,又领命马不停蹄驰往岭南,去处决李适之等人。驰至江华,王琚也赶忙服药自杀,但未能即死,痛苦万状,当闻知李林甫的爪牙已抵达时自缢而亡。后来,李适之的儿子迎父丧至洛阳,也被李林甫诬告害死。还有给事中房琯“坐与适之善”,被贬宜春太守。
李林甫对韦坚非常仇视,将他杀了后还不罢休,又派人沿着漕河在中原及江、淮州县,罗织韦坚主持漕运时的所谓罪行。
结果遭殃的是一大批无辜小史和平民百姓,被抓的是“纲典船夫”(十船为一纲,以吏为纲,典船夫),“溢于牢狱”,酷吏们“征剥逋负,延及邻伍”,使许多无辜之人“皆**死于公府”。这场冤狱闹得漕河沿途的州县鸡犬不宁,直至李林甫死后方才休止。
太子李亨的重要支持人物王忠嗣,在天宝五年(746)时,虽幸免于难,还接任了河西、陇右节度使,稍后又兼河东、朔方节度使,似乎在这场冤狱中可以不被波及了。可是,最后仍没有逃脱李林甫所布下的罗网。
其时安禄山已被李林甫引为党羽,日益得到玄宗的宠信和重用。王忠嗣曾“数上言,(安)禄山必反”,李林甫“益恶之”。
天宝六年(747)的十月,玄宗命王忠嗣出兵夺取吐蕃所占据的石堡城。王忠嗣久在边镇,熟悉石堡城的情况。
它是一座地形十分险要的军事要地,易守难攻,吐蕃驻有精兵,防守十分严密,若要攻打,唐兵必伤亡太大,“所得不如所亡”。他对玄宗说:“石堡险固,吐蕃举国而守之。若顿兵坚城之下,必死者数万,然后事可图也。”
王忠嗣认为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因而不同意派兵攻打。对此,玄宗“意不快”,遂改派将军董延光率兵攻打石堡城,命王忠嗣分兵助之。王忠嗣不得已奉诏,但他深知这是一场代价重大的错误军事行动,所以并不尽全力支持。后来董延光果然兵败而归,遂怪罪于王忠嗣“阻挠军计”。
玄宗大怒,李林甫乘机买通已调任济阳别驾的魏林上告王忠嗣当年曾扬言,“欲拥兵以佐太子”。玄宗听了虽说“吾儿居深宫,安得与外人通谋,此必安也”,但仍将王忠嗣召回京师,令三司审讯。本来王忠嗣是难逃极刑的,由于“特承恩顾”的新任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的竭力营救,向玄宗“力除王忠嗣之冤,且请以已官爵赎忠嗣罪”,言与泪俱,辞甚恳切,玄宗被说动了心,王忠嗣这才被免一死贬为汉阳太守。第二年(天宝七年,748年),王忠嗣暴病而死,年仅四十五岁。
至此,太子李亨党羽的势力基本上被玄宗和李林甫肃清了。
这起震撼朝廷内外的大狱,一方面是李林甫一手制造的;另一方面又是玄宗本人授意和怂恿酿成的。史称李林甫因太子亨之立,非自己的意思,“恐异日为己祸,常有动摇东宫之志”。
然而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唐玄宗。假如玄宗真心实意要支持太子,他就不会计较太子势力的扩大,更不会容忍李林甫危及太子的地位。纵使大臣与太子之间有矛盾,两者关系一为君臣,一为父子,按照封建纲常和惯例,玄宗完全可以运用手中的权力,加以调整和妥善处理。然而,事实恰恰相反,玄宗所采取的措施,是清除太子的党羽,遭殃的是储君。得宠的却是权臣。更何况,李林甫得宠的诀窍,正是在于“善伺上动静”,“奏对常称旨”。
因此,李林甫的“动摇东宫之落”,实即窥知了玄宗的心思,才敢放手大胆地打击支持太子的大臣和军事将领,他做了玄宗想做而不便亲自出面做的事。
李林甫狡诈,唐玄宗更狡诈,他通过李林甫之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遭人痛恨和挨骂的却是李林甫。以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杨国忠得势后,照样排斥太子亨,也是玄宗继续猜忌太子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