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明争暗斗,朱家骅当上中央研究院的代理院长,不久后傅斯年就辞掉中央研究院干事的职位返回李庄。辞职的原因不是对朱家骅不满,而是因为他的健康亮起了红灯。
别看傅斯年高大魁梧,其实他的体质并不健壮,早在求学期间就常常生病,到了抗战时期,因为工作的原因,他的体质变得更差了。
史语所频繁迁徙,每次迁移从选址、运输、到解决工作人员的供给,傅斯年每件事都要亲力亲为。再加上组织学术研究,处理中央研究院繁琐的日常事务,傅斯年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在此期间,他也开始参与政治,先是参加了国民党政府的“国防参议会”,后又兼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据统计,仅1941年年初,50天的时间里,傅斯年就参加了5个会议,其中最长的会议长达10天。
高强度的工作导致身体透支,这一年的三月下旬,傅斯年因为长时间眼睛疼痛就入院检查,结果发现血压高到200,而且左眼毛细血管破裂,情况非常危急,所以只能住院治疗。等到九月份,傅斯年病情稍稍好转时,母亲却突然病逝了。
因为父亲早逝,是母亲含辛茹苦地将傅斯年抚养成人,所以傅斯年对母亲百依百顺,他此生唯一反抗过母亲的事情就是离婚。
傅斯年十六岁在天津读中学时,由母亲做主,把聊城县绅士丁理臣之女丁馥萃姑娘一顶花轿抬到家中拜堂成亲。年轻的丁姑娘略通文墨,号称聊城第一美女兼才女,但由于生活在商人之家,处世态度和生活方式与出自书香门第的傅斯年反差极大,二人一经接触,就搞得傅斯年脚轻头大,心中颇为不快。
因为母命难违,傅斯年只好像胡适与鲁迅等人一样听之任之。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西式教育的熏陶,傅斯年对自己的婚姻越来越不满意,他在抨击此类家庭时,对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形式深恶痛绝。
傅斯年与丁氏媳妇长期分居,既没有共同的志趣,感情更是无从谈起。他为了摆脱这种困境,遂下定决心,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要与母亲娶的这位“儿媳妇儿”一刀两断。
在1934年那个酷热的夏季,傅斯年擦着满头大汗,咬牙掏出了一笔“青春损失费”,与丁氏媳妇在济南协议离婚。同年8月5日,与俞大维之小妹俞大綵[cǎi]在北平共结百年之好。
俞大綵出身名门官宦之家,幼时就接受了新式教育,长大后求学于上海沪江大学,爱好文学,擅长英文,且写得一笔好字,做得一手绝妙的小品文章,与傅斯年可谓天作之合。
结婚后,傅斯年就把母亲接到北平与自己一起生活。因为母亲患高血压病,忌吃猪肉,作为儿媳的俞大綵为照顾婆母身体,不敢给她吃肉,傅母却偏喜好这一口,尤其爱好吃肥肉,于是矛盾不可避免。
晚年的俞大綵曾回忆说:“孟真侍奉母亲极其孝顺,对子侄辈,也爱护备至。太夫人体胖,因患高血压症,不宜吃肥肉。记得有几次因我不敢进肥肉而发火,每当太夫人发怒时,孟真就长跪不起。他私下对我说:“以后你就给母亲吃少许肥肉。你要知道,对患高血压症的人,控制情绪,比忌饮食更重要,母亲年纪大了,没有别的爱好,只爱吃肉,让她吃少许,不比惹她生气好么?我不是责备你,但念及母亲,茹苦含辛,抚育我兄弟二人,我只是想让老人家高兴,尽孝道而已。”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南京危在旦夕。傅斯年由于领导中央研究院各所搬迁事宜,无暇顾及家庭,更无力陪侍老太太避难同行,所以特意委托了两个侄儿负责保护母亲转移至安徽和县暂住。
南京沦陷后,傅氏辗转来到重庆,见到两个侄儿后十分高兴,他原本以为家人顺利脱险,没想到侄儿却说祖母没有逃出来。傅斯年大怒,当场打了侄儿两个耳光,又各自踹了两脚。随后,他千方百计令人把母亲从战火连绵的安徽接了出来,辗转20余天由陆路逃至汉口,最后抵达长沙。
当时老太太已经是七十多岁的高龄了,每当傅斯年提起这段往事时就非常愧疚,他曾对同事说:“老母幸能平安至后方,否则将何以面对祖先?”
傅斯年的孝心真是苍天可鉴,后来,史语所由长沙迁到昆明,傅斯年也把母亲接到重庆,安置在歌乐山下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与弟弟傅斯严一起生活,费用全部由傅斯年负担。
因傅母体胖,又为躲避战火长年奔走劳累,一安定下来反而生病了。1941年,当傅斯年因高血压住院治疗时,傅母也撒手人寰,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伤痛。
斯人已去,作为孝子的傅斯年能够做的就是尽其所能料理后事。但是国难当头,丧事必须从简。傅斯年身体尚在休养阶段,不能为此奔波操劳,只好由妻子俞大綵出面请俞大维料理安葬事宜。
傅斯年安葬了老母,怀着哀痛与悲壮的双重心境,拖着病体,又坚持出席了11月中旬在重庆召开的国民参政会,其实此时的傅斯年已经心灰意冷,无意再参政议政,他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因为他的老对头孔祥熙,在前一段时间曾到处散布流言说傅斯年病得不行,马上就要断气死掉了。
傅斯年听到这个谣言后怒不可遏,大骂孔氏混账王八蛋,等等。这次出场亮相,完全是为了反击幸灾乐祸的孔祥熙,正如他在给胡适的信中所言:“盖证明我未死也。”但是傅斯年确实有点儿撑不下去了,仅出席了一半议程就因体力不支回到家中继续养病。
对于他的生活与身体状况,俞大綵曾有过一段回忆:
孟真屡年来,因为公务奔波劳碌,感时忧国,多年的血压高症暴发,头昏眩,眼底血管破裂,情形严重。不得已,在重庆郊区山中,借屋暂居,借以养病。那时,他奄奄在床,濒临危境,悲身忧世,心境极坏,看不见他常挂在嘴角的笑容了。
那是一段穷困悲愁的日子。孟真重病在身,幼儿食不果腹。晴时,天空常有成群的敌机,投下无数的炸弹。廊外偶尔细雨纷飞,又怕看远树含烟,愁云惨淡,我不敢独自凭栏。
记得有一次,三五好友,不顾路途遥远,上山探疾。孟真嘱我留客便餐,但厨房中除存半缸米外,只有一把空心菜。我急忙下楼,向水利会韩先生借到一百元,沽肴待客。那是我生平唯一的一次向人借钱。
事隔一月,我已还清债务,漫不经心地将此事当笑话说与孟真听。不料他长叹一声,苦笑着说:“这真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了。等我病愈,要拼命写文章,多赚些稿费,决不让你再腼颜向人借钱了。我好惭愧!”我很后悔失言,不料一句戏言,竟引起他的感慨万千,因为他常为国家多难而担忧,但他于个人生活事,从不措意!”
1941年12月3日,已辞去中央研究院代理总干事之职的傅斯年,携家眷乘长丰轮船沿长江赶赴李庄。
就在傅斯年一家乘船溯江而上,艰难前行之时,日本偷袭美国海军基地珍珠港的军事行动正式打响。惊心动魄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世界反法西斯联盟业已形成,危机四伏的中国战局随之发生了根本性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