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贻琦海外留学归国,于1915年8月接到清华学校校长周诒春先生的礼聘,至该校任教。
清华大学的前身清华学堂始建于1911年,因校址“清华园”而得名,是晚清政府设立的留美预备学校,建校的资金来源于美国退还的部分庚子赔款,1912年才更名为清华学校。
梅贻琦初入清华教书时,给同事的印象是沉默寡言,甚至有点孤独自持的感觉。曾担任过清华教授和四任台湾省政府秘书长、人尊“逖公”的浦薛凤,曾回忆说:“本人于民国三年夏考入清华后,梅师曾授予数学一课,他讲话特别缓慢,解释的非常明白,练习认真,而态度和蔼,此一印象至深,犹历历如昨日事。”
与浦薛凤同级、一度出任清华大学教授兼教务长的吴泽霖,对梅贻琦这段生活有更细致的观察,他说:“像梅先生这样一位不善辞令的人,1915年回国就在清华任教,一周要上三门枯燥乏味又难以用一般词汇讲述清楚的数理课程,还要批阅成堆的学生作业,其紧张繁忙之状,凡我初试教学的人,都会有深切的体会……在清华教学的头几年里,梅先生住在工字厅的一间侧室里,每当深夜万籁俱静时,人们总是能从窗帘透出的灯光中,看到他专心致志、埋头备课的身影。尽管工作如此繁忙,他仍挤出时间和精力,认真去从事他认为有利于教育青年的活动……在梅先生执教初期,中学部学生每晚七至九时,照例在自修室内集中自习功课。校方派教师巡视督察,解答学生提出的疑难问题。这是一般教师最不愿意承担的额外负担,而梅先生年复一年地在轮值的夜晚里,踏遍这些自修室的外廊,耐心地辅导学生,为其他教师节省了大量的备课时间。”
当时清华高等科的毕业生,仅相当于大学二年级的水平,就此放洋留美插入各大学不同的年级继续深造,直至读完本科、硕士、博士等归国。在这样的体制和校方安排下,学生常按照自己的专业兴趣,联合同好组织各种社团,进行一些有助于专业学习的课外活动。
自1913年起,有一批志向理工科专业的学生成立了清华“科学社”,但在最初的两年里,基本没有让大家特别感兴趣和提高专业知识的活动,直到1915年梅贻琦、杨光弼、虞振镛入校任教后,活动才得以有声有色地开展起来。
梅贻琦作为“科学社”的顾问,不但辅导社员的课外学习和活动,还利用自己的关系,经常为该社邀请校外自然科学家前来演讲和指导,为理工科学在清华校园启蒙与扎根起到了促进作用。
曾是清华科学社社员的刘崇乐、程绍迥等青年学生,自美留学返国任教清华后,在自然科学研究领域进步迅速,成为名重一时的教授群体,而这一批清华老学生在回忆当年那段岁月时,皆称受梅贻琦、杨光弼等指导的“科学社”影响颇大。
对于这个循环因果,或许正如吴泽霖所言:“看起来都只是教师们课外的一些零星活动,但正是由于这些课外的活动,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一般教师对它们都不感兴趣,不去插手,而梅先生却乐于参加,而且在参加时态度严肃,认真负责。他那时在教学上还没有足够的经验,还需要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备课,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那样地重视课外活动,正因如此,我们更加感受到他对学生的爱护和对教育事业的衷心。”
作为一名普通教员的梅贻琦,血气方刚,精力充沛,与学生们在一起并做些有益的工作,是情趣、志趣外加环境所决定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梅贻琦这样一个单身青年居住在工字厅小侧室内,有时难免感到孤独与落寞。他当时的薪水在中国教员中属于最低一级,根据规定,学生付出的膳费很少,而教员膳费却要自掏腰包。家庭一切开销靠梅贻琦勉力承担,而微薄的薪水令他感到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对这一段生活,梅贻宝回忆说:“五哥初入清华供职,另有三个弟弟在各中学读书。不久分别升入北京师大及清华高等科。这几年大家庭的费用,诸弟的教育费,全由五哥一人负担。大概还清偿了一部分家里的旧债。”
或许是经济原因,或许是缘于孤独与其他烦恼,半年后,梅贻琦产生了另谋差事的想法,但最终被张伯苓阻止。据梅贻琦夫人韩咏华说:“半年后放假时,月涵回天津去见张伯苓先生,表示对教书没什么兴趣,想换个工作。张先生说:‘你才教了半年书就不愿意干了,怎么知道没兴趣?青年人要能忍耐,回去教书!’月涵照老师教导,老老实实回京继续在清华任教。这是他晚年在美闲居时告知我的一段趣闻。我说:‘这可倒好,这一忍耐,几十年、一辈子下来了。’”
梅贻琦与夫人韩咏华相识的很早,早到少年在天津严氏家塾求学时期。韩家乃天津名门望族,属商业八大家之一,在津开设天成号商行,经营近海运输。韩咏华的曾祖父和祖父均是京官,职位不高,但有些名望。父亲韩渤鹏,名耀曾,为晚清候补道,民国初年在北京政府国务院任谘议之职。
韩咏华一辈兄弟姐妹九人,咏华排行第五,人称“韩五姑”。因与严家是世交,当严修办私塾时便把韩家长子韩振华一并收入私塾就读。后来严老先生看到韩家有女初长成,便说女孩子也可以一起进私塾读书,以开风气之先,造就新式国民。于是,家长同意,时年十岁的韩咏华便穿上长袍、坎肩,戴上帽头,打扮成男孩模样,进入严氏家塾,与严家姑娘、少妇一起读书识字。
据韩咏华回忆说:“当时除严氏家族的姑娘们,尚有亲友们的女孩儿四五个。家塾设在严宅的偏院酒坊院中,男女生各占一边,轮流使用一个操场。女生上体育课时,要把通向男生院的门关上,因我年纪最小,每次都被派去关门。另外,从女生这边隔着窗子也可以看到男生的活动,这样我就知道了月涵和金邦正等人。”
当时中国有点身份的青年才俊,开始学习日本人的装扮,从发型、胡须都要模仿,对日本教育和文明进程更是崇拜有加,严家亦不例外,从日本请来教师为学生教授音乐、手工、日语、缝纫和洗衣等课程。1907年,又从日本请来幼儿教育专家授课,严氏女塾部分演变为幼稚师范,日本的名称叫保姆讲习所。
韩咏华读书三年后,严修认为她是可造之材,发话说:“韩五姑可以上幼稚师范。”于是,时年13岁的韩咏华又上了幼师班。
几年之后,梅贻琦自美国学成回津,正好与出国考察的严修结伴同船归来,众多亲朋师友一起到大沽口码头迎接,韩咏华躬逢其盛,这一个场面给她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梅贻琦归国后先在天津基督教男青年会担任干事,那时的韩咏华已从幼师毕业,在天津严氏幼稚园和朝阳观幼稚园当老师,业余时间在天津基督教女青年会做些工作,每当遇到请人演讲等事都找梅贻琦联系,还劝梅贻琦的妹妹到女青年会参加活动。这时,两人心中就已经有了对方,可惜的是这一层窗户纸始终没有戳破,谁也不好意思谈及婚姻之事。
在梅贻琦去北京清华任教后,提亲说媒者络绎不绝,但梅贻琦一直不为所动。此段故事据梅贻宝说:“像五哥那样的人品,那样资历,当时说媒保亲的不计其数。他好几年不为所动,显然是顾虑全家大局而自我牺牲了。眼看五哥行年已近30,幸而渐渐的听说常往韩家坐坐。”
想不到这一“坐”,被精于世故的严修老先生看出了门道,于是从中说和,一层窗户纸戳破,梅、韩二人终于缔结了婚约。
韩咏华比梅贻琦小4岁。结婚时,梅30岁,韩26岁,这个岁数在当时算是相当晚婚了。而就在梅、韩订婚前还有一个小小插曲,即关于梅贻琦性格一事。据韩咏华说:“我们订婚的消息被我的同学陶履辛听到后,急忙跑来对我说:‘告诉你,梅贻琦可是不爱说话的呀。’我说:‘豁出去了,他说多少算多少吧。’就这样,我便开始了和沉默寡言的梅贻琦四十三年的共同生活。”
婚后,梅贻琦在北京香炉营头条专门租了一个小后院,由天津接咏华前来居住,父母仍住津门。不过,梅贻琦平时还住在清华园工字厅的单身宿舍,只在周末时回香炉营头条租住处与妻子一起生活。为顾及家庭大局,梅贻琦总是把月薪分成三份:一份给天津的父母;一份给读大学的三个弟弟;一份留给北京香炉营的小家。
梅家同胞五兄弟中,二弟贻瑞辍学在一中学教了一段书后,重新考入京师高等师范学校,三弟贻琳、四弟贻璠、五弟贻宝皆以优秀成绩考取清华中、高等科,而其小妹贻玲则考入南开大学。作为兄长的梅贻琦,一直供给他们到大学毕业。
1920年,梅贻琦长女祖彬出生。翌年8月,次女祖彤尚未出世,按校章规定,梅贻琦获得清华公费赴美深造,入芝加哥大学进修物理,同时兼任纽约大学物理课讲师。
梅贻琦一走就是两年多,等他再次回国时,清华已经不是以前的清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