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师列传(全8册)

新竹建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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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贻琦“奉召返台”,创办“清华”原子科学研究院,其实他之所以首先创办“清华”研究院,并非一时性起,而是经过长期考虑、考察的结果。

战后科学界已经认识到原子能不仅可以制造骇人听闻的原子弹,把广岛、长崎瞬间从地球上抹掉,还可能转变为极其丰富的电能造福于人类。

1954年,美国国会通过一项法案,推广原子能和平用途,赠送世界各民主国家与地区原子炉一具,价值美金70万元,美政府负担半数,另半数以及运费由接受国家支付。

一直支持台湾的美国把捐赠原子炉和技术,作为原子能和平用途推广计划的一部分,欲与台湾当局合作,赠送原子炉一具。在这种科学发展趋势下,于战争创伤与灾难中复苏的台湾,急需发展电力以恢复经济,因而梅贻琦与“教育部长”张其昀多次磋商,终于拟出一个各方皆能体谅的“复校”方针,即为:先恢复“清华大学”研究院,开始先以治原子科学为主,即在台设立原子能研究所。以此为依托,逐渐扩大成由三五个研究所组成的研究院,最后恢复“清华大学部”,成为一所建制完全、教学与研究一流的“大大学”。

这一计划得到了台湾高层的认可和批准,接下来就是选址、购地、建设校舍。台湾岛内许多县、市头目闻讯,认为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金娃娃应该搂在自己怀中,不能让它溜到别人的地盘乱蹦狂跳。于是,他们纷纷想方设法找梅贻琦游说,促使这一计划在自己管理的一亩三分地生根发芽。

一时间,舆论纷纷,群情瞩目,官僚政客怀揣不同目的找上门来施展勾缠之术,搞得梅贻琦难以招架。最后,经过反复勘察、思虑,与政学两界人士多次协商,梅贻琦将“复校”地址选在了新竹。因为此地距台北市80千米,交通、便利,且地势开阔,农田住户较少,便于日后开发。

一切准备就绪,1956年1月,由梅贻琦主持,新竹赤土畸“清华”第一批校舍动工兴建。同年7月,“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第一班研究生招考完毕,共有15名男女生被录取。

当时“科教兴国”理念与口号在台湾刚刚成为时尚,且被“朝野”同奉为圭臬,但真正对科学教育深入了解并有所远谋者并不多见,台湾学界与民众对梅贻琦搞的原子科学,更是知之甚少且多有疑惑。

在一次聚会上,一位号称博学多能的老先生,听到众人在谈“清华”的原子炉与原子能,恍然若有所悟地道:“袁子能?是不是清代诗人袁子才的弟弟了。”有人说:“不是的,老先生,这是讲核子的。”“什么字?”“木字边一个亥时的亥字。”老先生肯定地道:“那就对了,袁子才,名叫袁枚,枚亦是木字旁,更证明是弟兄们了。”对方驳斥道:“老先生,核子是一种很巨大的力量。”老先生瞪大眼睛自信地道:“是啊!袁子才作过一本书叫《子不语》,不就是讲怪力乱神的吗?”

据说此故事是梅贻琦参加某宴会所亲见并对清华校友们讲的,其中或许有幽默的成分,但从另一个侧面,也透出梅贻琦内心的孤独与悲凉。

鉴于诸方面客观因素限制,在“清华”第一届研究生上课之后,专任校务者只有三人,即校长梅贻琦;秘书兼教务、总务、训育等事宜的赵赓飏,以及助教沈君山,后来又增加一位管理仪器的采购主任卞学钤。教学方面,没有一位专任教授,梅贻琦商请台大校长钱思亮,代约物理化学系教授戴运轨、潘贯、李博为等三位兼任“清华”研究所教授兼研究员,以加倍钟点费计酬,并补助两系设备费各美金一万元。数学则聘台师大教授李新民博士兼任。

当时台湾仍处在战争的阴影与风雨飘摇之中,人心不定,“复校”与招聘学界有名望的教授困难重重,其情形如赵赓飏[yáng]所言:“以在美的少数清华教授言,习理工而有资望者,自1949年游离无定所,逐渐得专任地位,而生活甫经安定,且多惊愕于美国学界的设备与研究成绩,对台湾设校似无大信心。而国内教授待遇与设备落后甚多,某在美任教的我国教授曾感叹道‘将教授薪金至少须与空中小姐相侔’,可见一斑。梅公细数凡在理化电机研究方面有成就者,皆已生活安定,亦有渐谋迎聚大陆逃出之亲眷者。”

在此种情形下,因“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所长问题未决,致使“清华”与台大方面的联系对接不畅,合作颇有不洽,加之“清华”没有一位专职教授,研究生对授课情形不满,直至发生全体研究生拒绝第二期注册的“学潮”。幸赖各方斡旋与梅贻琦以民族大义等苦心劝勉,取得诸生谅解,课业才归于正常。自此风波之后,梅贻琦下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聘请一流教授为诸生授课。然而,要请到高水准的教授专家又谈何容易?

梅贻琦的求贤之路可以说荆棘丛生,令人伤感。因为人是重于物的,这个“物”不只是薪水的高低多寡,更在于社会环境、人文状况,以及校内可供学者研究的图书、仪器设备等储量。

当时梅贻琦在新竹复校中的“清华”可谓一无所有,或者说只有一片荒山野岭,这就令以事业为职志的学者不能不再三斟酌。更重要的是,韩战之后,台海局势复又紧张起来,作为战争的亲历者与历史大动**中的过来人,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依靠平生所学,在美国、加拿大得到了相对固定职位,此时正是潜心学术实现抱负之时,无论从自身利益还是事业长远考虑,都不太愿意到一个笼罩在炮火之下的孤岛另谋“高就”。海峡对岸“解放台湾”的喊声响彻云天,一旦台岛解放,又将如何自处?——这一切,都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因而,赵赓飏不无感慨地说,以梅校长之资望,平生接触海内外硕儒之广泛,清华联大有成就师生之众多,两年间直接访求与间接介绍者不下20位,竟未聘得专任教授一人,实在令人至堪扼腕。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经过梅贻琦的不懈努力,最终还是成功聘请了袁家骝吴大猷、邓昌黎3位世界知名大师来台短期讲学。而经过这三位物理学大师不同场合的演讲、释疑,“袁子能”逐渐摆脱了著名诗人袁子才弟弟的徽号,“范大哥拉夫”也逐渐被范氏加速器和原子炉的学名所替代。三位大师对“清华”初期研究生之嘉惠,对梅贻琦精神和事实上的助力,甚至于台湾民众新兴科学思维、眼界之开拓,皆产生了重要的、划时代的影响。

转眼到了1957年,这一年夏秋,新竹“清华”首批校舍、办公楼、教授住宅、职员、学生宿舍完工并投入使用,秋季开始在新校舍开课。梅贻琦正式礼聘陈可忠为教务长,并招考第二届研究生。本届招生共录取23人,报到注册者17人,全部迁往新竹新校舍住校上课。

自此,在梅贻琦于台湾和美国美来回奔波、努力下,世界一流科学家如刘易、冯彦雄、钱家骐、徐贤修等海外华人学者,与一大批外籍学者如小谷正雄、河野宗治、李德曼、布来德等著名人士,相继前往新竹“清华”任教或短期讲学。

据新竹“清华大学”校方统计,自1956年到1968年,“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延聘100余位来自欧美或日本各国的客座教授与兼任教师,这些欧美华侨学者或外籍学人前往新竹“清华”,竭尽所能,把才学与经验传授给年轻的门生弟子,并与之建立了深厚情谊。

除聘请上述一流科学家前来授课,基本学科如物理、化学、数学等高级课程,仍需专任教师连续授课并指导研究,早期自台大聘请的戴运轨等教授,一如既往地为诸生授业解惑,使学生的学业不断向前推进。为提高诸生英语读写能力,新竹校舍投入使用后,梅贻琦仍亲自操刀上阵,以英文《读者文摘》授课。

这一幕,事过30多年仍为当时的学生所忆起:“春天的傍晚,靠近光复路一幢两层建筑的楼下,一间小教室里,十几个大孩子,正在静静的聆听一位身着长衫、面容清癯的长者,语声铿锵的讲授英文。——这是三十年前梅校长利用课余时间,为我们补习英文的情景,却留给我一片深刻而清晰的印象。”

除此之外,梅贻琦还积极利用台湾当局考选原子能训练,以及联合国国际原子能总署的进修机会,热心推荐选派有学术前途的青年才俊,到欧美如阿冈等一流科学实验室进修。几年之后,派送学生相继学成归台,并充实到“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教师队伍之中,如杨毓东、曾德霖、钱积澎、郑振华、戈宝树等皆成“清华大学”教师队伍的中坚,而叶锡溶则为“清华”原子科学所第一位获得博士学位的专任教师,后出任原子科学院院长,桃李满天下,其丰富的研究成果被誉为“台湾放射化学之父”。

在第二届研究生入学之前,校内物理馆及加速器实验室已开始全面兴建,校园初具规模。在隆隆的机器声中,望着来回穿梭的车辆人马和四面开花式的建筑工地,师生皆感振奋。

据说有一天,梅贻琦在工地突询建筑师与身边人员未来校园建筑计划,梅贻琦于喜悦中透出一股宝刀不老的英雄气概,他目视前方,以手比画说,将来要在成功湖旁盖一座500人居住的研究生宿舍。豪气之盛,气魄之大,目光之远,把身边的建筑师等人都吓了一跳。

当时在校的研究生区区不足20人,与500人是何等的距离?身边人闻听此言都不敢置信,想不到后来竟得验证。

梅贻琦的丰功伟绩,或许如新竹“清华大学”特聘教授潘钦所言:“没有梅校长就没有原科所,没有原科所就没有清华大学,因为原科所的诞生,实为日后清华大学的开发经营奠定了办学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