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汉学与中国文论(英美卷)

(一)作为美国诗人向导的《文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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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赋》译文深刻影响了美国诗人,《文赋》优美的文辞与深刻的思想不仅给美国诗人带来了创作的灵感,也引发了他们的讨论。

美国当代著名诗人阿基波尔德·麦克雷什将中国的陆机视为自己诗歌创作的向导。在他看来,“《文赋》是奇特而又不容置疑的权威之作,陆机所讲的诗文创作规律同样适合于我们当代人的情况,他所谈的远远超出了亚里士多德或者贺拉斯关于诗文创作的论述”[28]。在此观念导向下,麦克雷什从中西比较的角度,探讨了中西方诗学观之差异,由此而确定陆机文学思想对艺术创作的价值。麦克雷什认为,西方诗学突出天人二分,强调个人因素,以为诗人必须完全沉湎于自我,不是通过观察外部世界,而是通过观察自己的内心世界来发现诗意。因此,艺术创作被看作消极地等待某种象征从他的无意识深处自发地升起,诗的本质也就成了一种神秘孤立之事,一种狂喜的呐喊。而中国诗学则强调天人合一,注重人与自然的对应与感应关系。例如,就像陆机认为的那样,一首诗的完成不只是通过一声狂喜的呐喊,而是通过人与世界的交互关系。诗就是“一种以某种方式往来于人和世界之间的东西”[29],是情感与外物之间的双向互动的完整过程。换句话说,诗人不是我们所随便想象的自由形式的发明者,而是要“笼天地于形内”,把世界万物都囊括其中,让它们自己表达自己的意义。所谓“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诗人的努力不是等待着灵感的呼唤,将力量聚集在他的喉头;而是考察世界的虚无和寂寞,直到能使其产生意义。这种努力也同样承担了认识世界的任务,但不是通过哲学解释或者科学证明来达到,而是好像一个人通过咀嚼苹果来认识苹果那样来直接地体验。

美国著名诗人斯奈德也颇受陆机《文赋》的影响,斯奈德的指导教师就是《文赋》英译者陈世骧。斯奈德曾仔细研读陈世骧翻译的《文赋》。除了采用《文赋》中“澄心”“凝思”等观念来说明山水画家必须有的道家精神境界外,他还采用《文赋》中“操斧伐柯”的比喻,来阐明文艺技术及其传承之重要。斯奈德在1983年刊行的一部诗集,即以“斧柄”(Axe Handles)为名,“斧柄”亦是他所作的一首诗的题目。美国当代另一位著名诗人霍华德·奈美洛夫(Howard Nemerov)在1958年出版的诗集《镜与窗》(Mirrors & Windows:Poems)中,载有一首题为“致陆机”(To Lu Chi)的长诗。这首诗的格律颇似陆机《文赋》的骈俪。他写道:“老先生,在这迟来的春日我想起你,想起你,/可能没别的理由/不过是因为苹果树枝上挂的/不是花,是雪。”[30]另一位诗人兼翻译家哈米尔,作为《文赋》的一位英译者,对陆机文学思想亦有所见解,虽言述较为零散但颇有见地。哈米尔将陆机与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对举,认为“《文赋》是中国第一部《诗学》”[31]。《文赋》体现出的儒学方法论类似西方的苏格拉底传统:情感与理性不分,哲学与美学合一。《文赋》除受到儒家思想影响外,还吸收了佛老思想的精华。[32]比如佛家的“心”“空”论,陆机认为“空”(the void)即是“心”(mind)。此外,陆机将道家所谓的“自然”视为诗人灵感的来源。

美国诗人对《文赋》中所蕴含之文学思想的阐发,多结合自身创作经验,所论多为印象式体认与感悟,片语散句,不成体系,但却颇能领悟到同样作为诗人的陆机之思想精髓,此亦其长处。而真正对《文赋》能做出系统性学理研究的,则仍属于那些专治中国文学思想的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