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汉学与中国文论(英美卷)

四、唐诗意象与抒情特征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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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唐诗意象与抒情论

汉学家麦克雷什有着多重身份,既是美国当代著名诗人,又是文学理论家,对中国古典诗歌和诗学有着独到之认识。麦克雷什曾指出,唐诗意象与情感之间有着重要关联。麦氏以李白《春日醉起言志》为例,对其进行了详细的解析。兹将该诗录于下: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

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

觉来盼庭前,一鸟花间鸣。

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

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

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麦克雷什认为,李白此诗尤有助于考察汉诗意象与情感之间的可能联系。不同于西方传统将意象视为一种美丽的修饰品,李白诗歌中的意象是这首诗的成分,构成了该诗的结构,而且这些意象与情感之间存在某种关系。

麦克雷什针对该诗中提到的两次醉酒展开剖析,认为第一次是被动的,而第二次是主动的。第一次发生在春天的一个早上。当时的心境如首句所述:“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第二次醉酒,“我”情绪激昂,纵情歌唱,等待着明月升起,最终醉昏过去,不知人事。麦克雷什指出,两个醉酒者实际上是一个人,分别出现在诗的开头与结尾,而诗的中间部分提到了花园、啼鸟和春风,此外还有问句“借问此何时”,意为“我”不知晓现在是什么时间。综合看来,风与鸟知道是何季节,而“我”却不知道。光阴从“我”身边流逝,人生从我身旁晃过。“我”失去了一寸光阴,一刻人生。“我”再酌一杯,放声歌唱,等待着明月升起的那一刻。换言之,该诗中的意象意欲表明:在春日的花园,两个醉人有着同一种意识,即人皆有一死。在此,我们瞥见了处于时间网络中的人。世人都无一幸免地落入时间之网中,并珍惜构成这一网络的纷乱的一时一刻。人生在世犹如一场大梦,但醒来却发现一生中一日的时间已经流逝,甚至还不知当前是何年何季。对失去光阴的人来说,人生是宝贵而无价的。[49]

麦克雷什归结说,李白此诗并未直抒胸臆,而是一切情语皆融于景语之中。诗中的语言并不有意调动情感活动,看不出要读者悲痛或感动的意图,所有情感都融在诗歌语言所呈现的视觉与听觉意象中。要言之,“情感,如果存在,就寓于意象之中,如果不在意象之中,就在意象之间”[50]。为进一步说明这一点,麦克雷什以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51]为例加以阐述: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麦克雷什说,这些简洁的表述或牵引出某种意象,或其本身就是意象。诗中出现了:一座山峰——由其名称“回乐峰”明显看出从前线返乡之快乐,一座被攻克的城池,一片沙漠——横亘在山峰之前;城外,明月如霜;夜间,远处传来号角声;一支军队和一群年轻的士兵,遥望着家乡。该诗传达的是对归乡的希望,还是绝望?面对遥遥无期的战争,希望也就等同于绝望。但无论是何种情感,都未曾被明确说出,而是寓于意象之中,或存在于意象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