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的阳光已有未渐渐漫生的熟意,透过纱窗映进颐宁宫,六合同春格花长窗的影子投在地上,淡淡地似开了一地的水墨樱花。
“没什么?”太后瞥了她一眼,道:“君公主亡国之女,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天熙帝白手起家,自来便是狠辣无双,你以为他们两人唯一的女儿,真的就会像是菩萨一样好说话?”
崔嬷嬷跟着太后的时日是最久远的,也曾见过大秦天熙帝与元康皇后一面,自是知道那些就是。对熙和公主也有些怜惜,如今听太后这样冷冷一嘲,眉头一皱,忙请道:“奴婢不明白太后的意思,还请太后明示。”
沈太后看了她一眼,道:“皇帝后宫仪制分明,在她嫁过来的时候便要封她做了容妃,就是剔除在后宫之外,可取可舍的意思。以后若是两国之间有什么龌龊,她这个公主却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崔嬷嬷低头一想,又道:“既然如此,那前些日子太后为何还要请陛下尽快宠幸容妃娘娘,并晋位容妃娘娘为良妃,这不是坏了之前的打算了么?”
沈太后冷哼了一声,道:“若非哀家上赶着要皇帝晋位她为良妃,如今这贵妃的称号,只怕早已落在她头上了!”
崔嬷嬷惊得目瞪口呆。
宫中人皆知,容妃虽然美貌,但皇帝却是不太喜欢她,只是好好养在宫中罢了。皇帝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可她也并未发现皇帝对这个异国公主多动了什么意思。
沈太后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脸,冷冷一笑:“不可置信是吧?哀家与先帝,把皇帝教养成这般薄情冷血之人,就是怕他被感情所误,做事缚手缚脚。如今可好了,哀家还想着能利用容妃一箭双雕,谁知道这箭射的这么不准,竟然扎在我儿子身上!”
沈太后在后宫隐忍多年,向来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如今竟然被逼的变了颜色,可见是真的动了怒气。崔嬷嬷一敛脸色,连忙劝道:“太后宽心,容娘娘长得极美,但凡正常男人,定时没有不动心的,陛下这般是正常的,若非如此倒是让人担心了呢?”
太后银沉了沉眼色,道:“怎么说?”
崔嬷嬷凑上去,道:“太后您想,陛下才多大,喜欢个女子才好些,若是一直这般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柔情,也是自己吃苦不是。先帝爷在时陛下吃了不少苦,如今有了个喜欢的人,倒能磨磨性子。”她顿了顿,又轻声道:“太后且奴婢大胆说一句,熙和公主无后台无权势,看似尊贵高崇,实在就是个花架子。陛下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奴婢知道陛下什么都能勘破,惟独这最伤人的情之一字未曾尝试。若陛下今生势必要动份情,动在她身上,其实是最好的。”
沈太后皱眉看她,目光一寒,狠声道:“你就不怕皇帝也向先帝一样,为了个女人糟蹋自己的不成样子?”
先帝皇后段氏,前左丞之妹,丽色天成,天真烂漫。普一入宫便是专房之宠,最后更是踏在先皇当年做王爷时的正妻段氏头上,成为了专宠于含光宫的皇后。
先皇手段高明,本有凌云之志,却因得段氏相陪,刚心化作绕指柔情。
当初沈氏与段氏一同怀胎生子,三皇子四皇子紧紧差了一日而已。先帝却足足在段氏宫中守了一月,不曾踏足沈氏宫中一步其后对待两子更是不公之极。他一生只得四子两女,大皇子早夭,二皇子懦弱,三皇子从未如他眼,后来的六皇子与嘉和公主也都被养在了段氏膝下。
段氏一生被先帝守得灿若春花,自她进宫之后,陛下只得两子,还都养在了她膝下,以致于公孙卓自来便孤苦无依。只有一个母亲可以依靠,养成了极尊重母亲的性子。
“专宠近二十年,也算得上厉害了,只可惜老天最是公允,最终没能给她善终。”
沈太后算是极厉害了的人物,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只是如同她儿子听到绮罗赞扬公孙简一般,她每每听到旁人提起前皇后段氏,总能在人后生一场大气。
崔嬷嬷自是知道这段隐秘的,立即笑着劝慰道:“段氏在厉害,最后还不是栽在了太后手里。先帝再糊涂,最后还不是传位给了陛下。太后,您得想想,熙和公主并无依仗,最好咱们动手。且退一万步说,便是皇上能如先帝宠爱段氏一般宠爱容妃,那我们正好置之死地而后生,借此除去隐忧,让陛下此生,再无一分后患!”
这话自然是说进沈太后心坎里去了,她冷着脸道:“也罢,你说的是,且别说别的,她那一身医术着实罕见,留着还有些用。”
暖色的阳光铺泻下来,照在沈太后金冠上面,顿时折射出无数狠戾的光。让她整个人都冷厉起来。
“若她真有段氏那日,且等着哀家的手段!”
她冷笑一声,踩上一地落花,缓缓离去。徒余一地残红旖旎。
在容妃被皇帝责罚的同时,华仪殿的柔妃也因为得到这个消息,暗中乐了半响。宫人们进了殿来,点上红烛,扫走砸了一地的瓷片,将被主子撒脾气弄得一塌糊涂的华仪殿收拾的干干净净。
晚膳好的异常,柔妃尝了一筷子鹿肉,开口赞道:“这鹿肉许久未曾吃的了,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知道,还是御膳房做的好些。”
她的陪嫁丫鬟宝珠心知她高兴,连忙给她酒杯满上,笑道:“娘娘心里高兴,那吃什么都是好的。”
柔妃又笑了笑,眉目凌厉,“容妃仗着公主身份,刻意坏了我的大事,如今倒是好了,她上赶着往陛下太后身边凑,这才过了一夜,就被皇上这般厌弃,老天果真是有眼的。”狠狠说完一句,她脸上的得意逐渐消失不见,一股怨恨之色取而代之。
“可惜了杨妃,那个贱人竟然逃过大劫,踩在我头顶上当了贵妃!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当年本宫生下公主也只赏了金银玩物,怎么皇上和太后这般偏心,一样的人,怎么她才有了身孕便是贵妃了呢?”
宝珠身子一震,眼珠下意识的环绕四方,见侍奉的几人都把头垂下去,才悄声道:“娘娘可莫要再说这话,难道您忘了前些人子里陛下发狠的样子?依奴婢之见啊,陛下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也不会在华仪殿下这样的狠手。那阶下的血现在还没干的,娘娘可记着点,这当口,隐忍未上,莫要再去招惹什么。”
听宝珠说到“那阶下的血现在还没干呢”的时候,柔妃下意识的身子一抖,宝珠再接再厉,又道:“奴婢看哪位容妃娘娘不是什么省心的,此时杨妃有孕皇上若是对她动了情,岂不比我们出手对付杨妃有用。娘娘您还年轻的很,那杨妃三年来才怀了这一个,娘娘早已生下了一位公主,以后还怕生不出皇子么?”
想到女儿,柔妃终于柔和了些,点了点头。
“再说此次娘娘得复妃位都是因为小公主在太后面前求情,您便是不想着自己,也要为小公主想想啊。她一个公主,若是得不到皇上的疼爱,将来岂不是也要落得容妃这般和亲的下场。”
容妃一惊,咬牙冷笑道:“你说的是,好歹本宫的潇潇争气,最得皇上的宠爱。更何况本宫年纪还请,现在说什么都早了!”
她说完,手上玉筷往桌上一砸,“杨执,咱们且走着瞧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夜凉如水。
京都无宵禁,彻夜的繁华在晚间虽歇了歇,可总有地方,夜里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京东的百花一度,京西的手可摘星,京郊景湖边上的静水楼,三足鼎力,是为天瑞三大名家。
而位于夜市的明月楼却不逊于他。
只因这是一家纨绔子弟爱极了的销魂窟。
天瑞最有名的青楼。
明月楼三位花魁娘子俱是倾国倾城,令人垂涎的尤物。其余虽都差些,可也算的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可让人惊奇的是,这里顶起梁柱的却不是这些美貌娇丽的美妓,而是一位抚琴的清倌——汉明月。
这位明月姑娘长得虽美,却无一份媚态。眉目高洁皎皎如天上明月,只可惜出身不好,偏偏陷入者肮脏之地。
据说天瑞最懂得诗情风月的四王爷与最纨绔的六王爷都倾慕与他。特别是文采出众的四王爷,曾公开承认明月姑娘是为他的知己,并赞她是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美人。让她名声大噪,求见者繁多。
今夜也是如此,京都持着扇子的纨绔都装成是一派斯文模样赶来,只求明月姑娘青眼,将那“点客”金笔点在自己身上。
只可惜他们进门才不久便得到这么一个消息:“明月姑娘处来了贵客,特令老鸨子告罪,不能为各位公子爷作陪了。”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引起一阵**,只可惜大家心知肚明。明月姑娘是当朝四王爷的知己,若是四王爷与其密会,自己闯进去得罪了,便是谁也救不了的罪过。
因此,也不过是感叹两句,便拉着别的姑娘散了。
公孙卓举着酒坐在案边,朝下面一扫,道:“今日来的人倒是不少,可惜了。”
汉明月在一旁时候,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每日都是如此,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只是今日不同罢了。”
她手持一本诗经坐在一边,沉静极了,尤其是低着头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
不知为何,心中竟涌出丝怜惜,公孙卓微微皱眉:“你性子安静,落入繁华之地,却是辱没了。”
汉明月轻轻“咳”了两声,抬眼道:“心若清明,又何必在乎身处何地呢?”
她的眸子极亮,充满生机,如一方流光琉璃,若要细看,还能从深处发现些不同的东西。
只可惜公孙卓从来不会细看。
他缓缓站立起来,朝内室走去。轩窗的位置空缺出来,秋日寒风直往身子里钻。她扫了那人一眼,不觉眼底一暗,合上窗子朝他走了过去。
公孙卓自在内室桌案之前坐下,在笔架上摘下一只笔,蘸了墨在宣纸之上信手涂鸦。
汉明月立在一边,亲手替他研磨。
寝室里面的香炉点了淡淡的暖香,环绕在屋子里,洋洋生出中暖意。
公孙卓静静作画,持笔而立的样子比起往日来,少了一分清冷,多了几分柔情。不觉看的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