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这片广袤而坚实的土地里,总是能人辈出;就算是贩夫走卒里也隐没着慵懒的雄鹰。偶尔在大街小巷的一隅,随便一个修鞋匠也极有可能曾经叱咤风云。我们从历史中目睹了名士风流,也窥尽了隐士们从善如流,但是我们还是看不清眼前的潮流。如今,陈伦依然有些茫然。他自认为人生艰难的时候早已经过去,再也没有什么打击能够令他心绪不宁的了。然而,他却浑浑噩噩地走在月光变幻的街市上而不知所措。他嗟叹一声,暗笑这个世界变换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思考的范畴。他这样毫无目的地游荡在县城里已经颇有一些光景了。在他决定了解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小城时,他同时亦在外面租了房子,以飞快的速度撤离了学校那寂寥的公寓。房子在学校不远的纺织厂附近,不到十平米的样子,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就占了整个房间的一半,还能勉强放得下一张书桌。房东刘老汉因见陈伦是个俊秀的学生,就每月只收取他六十元的租金。他本来是没有出租的意思,好在曹宇的父亲曹明德尽心,软磨硬泡才算成功地说服了执拗的刘老汉。房子租出去了,刘老汉恍然也觉得受益了。儿女们都远在异地,难得回来一趟,老伴要照顾两个孙子,没有时间陪自己解闷,老头儿自然有些郁闷;闲置的阁楼一旦出租,屋子里便有了热闹劲,更何况它终于发挥了一点功用,他心里如何不窃喜。因此,自从陈伦住进来以后,他就笑开了颜。不过,陈伦对于刘老汉的窃喜不为知情,以为房东为人随和,好说话,为人本份而已。能遇到如意的房东,归根结底还是多亏曹宇的父亲了。当陈伦屡次邀请曹宇一家人上馆子搓一顿的时候,曹宇的父亲却反而劝动自己在他家吃饭。这一来二去,陈伦却成了曹宇家的常客。
曹宇的父亲曹明德才四十多岁,但偶尔看上去却像一个精廋的老头,两只眼圈凹了进去,但双眼却冒着精光,让人一瞧就知道他肯定是做生意的好手。不错,他打点着一间小吃铺,因为手艺好,人随和,待人热情周到,深受周围住户的喜爱,生意一直比较红火。曹明德称意自己做生意的本事,然而几个子女却是没有一个人争气读书的。他心中期盼着家中能出一两个大学生,那便是随自己心愿了。自己做点小本生意,虽然养家糊口绰绰有余,但是儿女这一代再也不能跟自己一样起早贪黑,看着别人的脸色求生活。他心里的这个盼头不好对儿女们讲,只藏在自己心里。其实,日子过得挺如意的,何必给他们增添烦恼呢?凡事顺其自然就好。他心里这么想,可是子女们却越发不争气。小女儿辍学在金店上班,自己尚不能自足。老大曹宇书不好好读,偏偏去学什么美术,费钱不说,就他那画画的水平,简直就没得瞧。老二就更不值得提了,糟钱的主,三天两头就找借口要钱,说什么交这费那费的,还不是想多要点,好在外面玩的顺畅。曹明德心里明白,但是他向来就认为“富养儿女,善其内心”;当他们长大了,自然就懂得该怎么样去挣自己的生活;就算没有好生活,那也只能怨自己没本事,怪不得谁。当陈伦托曹宇找房子的时候,曹明德也是满口答应了儿子。不过,当他和陈伦初见面时,他
才对儿子曹宇的事情也明白了一些。听儿子说陈伦的绘画基础好,曹明德便央求式地让他暗地里指点一下儿子。面对这位豁达的叔辈,陈伦觉得有些惭愧;因为他确实帮不了什么忙。但是,他却讲了许多学习的意见给曹明德听。虽然有太多的词汇他听不懂,但是他却听出眼前这个孩子的真诚和学识。后来,当他从儿子那里了解到陈伦的家境时,他内心为之一震;他想不到这个孩子遭遇如此惨烈的厄运还是如此镇定。或者陈伦的情况令曹明德感到怜惜,每当见到陈伦,他总是十分关切这个孩子。而陈伦也感到曹明德的亲切、随和,在他的印象中,那微笑看起来像爷爷,既宽厚又不争;而那豁达又像极了父亲,凡事都不会搁在心里犯难。这种感觉让陈伦觉得如果曹明德有了危险,他就会以命相博。两个人,一老一少,就是如此投缘,肝胆相照。没人能解释得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这种特别联系;但是,这样的奇迹每秒每分都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着。它们创造和孕育着世间最美妙的梦想,涤荡着尘世的背叛和愚昧。陈伦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信任与被信任的滋味。他曾经熟悉的陈家湾让他觉得陌生,乡村里蔓延的物欲已经侵蚀了村民们朴实的情怀,人们心中那些不捞而获的念头被那些暴富的工头们激起,变得相互猜忌,甚至相互利用。自然村流传的精神被高速的城市化进程掘走。我们是建设了一个新世界;但是,太荒芜,太凄凉了,代价够沉重。太多无知的悲剧蔓延在野蛮与欲望之中,我们因此而失去了追求幸福的信念。
陈伦在这一个多月里,已经转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但是,他感觉这些由陌生而变得熟悉的地方并不能常驻在他的世界里。城里的风景,城里人毫无常态的嘴脸,都在激烈地冲击着他执拗的精神领域。他变得有些呆滞,头脑反应也变得极慢了,精神恍惚。今天,他又无意中走到了这条街上。一个月以来,自从他在这条街上的地球村网吧里邂逅苏琪之后,他每天饭后都要来这里释怀一下。如果记得不错,他已经是第九十六次来到这里。他深深记得那一次,她在吧台上自在地聊天,而他就站在她的后面看着。两人相隔那么死近而又那么深远。陈伦多么希望苏琪能回过头,然而,他这样的念头并没有实现;相反的是苏琪却和旁边的陌生男子谈笑风生。他像木头一样呆站了许久,便只有气乎乎地走开了。半晌,当他鼓起上辈子累积的勇气再走回那个位置的时候,已经没有相思人的身影了。他失望地长叹一声,带着一丝怨气。当他们相遇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苏琪能回过头给他些许自信,那么,他就能抛开所有的禁锢,勇敢地去爱。可是,可是,造物弄人啊。。。那次后,他开始觉得真的失去苏琪了,而他偏偏又不甘心。他毫无目的地在这条街上晃悠着,无非是为了亲近他心中的那份渴求。可是,苏琪似乎并没有出现在这里的迹象。此刻,他已经来到了地球村网吧的门口。他愣了一会儿,才发觉这个地方有熟悉的味道。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猛地向后窜。半晌,他开始放慢步伐,最后决定再也不出来瞎逛了。可是,他偏偏又在十字路口看见了苏琪。是的,在不远处,苏琪正骑车
向他的方向驶来。他猛地惊醒,双眼死死地看着自己多日未见的人儿,希望自己所有的不驯都能得到苏琪的原谅。苏琪的目光也发现了他,但是,那眸子散发着鄙视而愤怒的目光。陈伦双眼黯然,有些恳求在滋生,却又不敢张扬。苏琪想停下来说些什么,但是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最后,她还是愤恨而去。陈伦望着她的背影,一些想念忽然变得实际起来,有些茫然的他一刹那间又充满了欢悦。他知觉,原来他们的感情不是梦里伊人,海市蜃楼,是发生在有血有肉的人世间。
回到学校,陈伦再也没有彷徨,他还是专心学习。没过多久,一个消息从朱剑嘴里传了出来,林峰被苏琪甩了。听到这个信息,陈伦心中暗喜,并不动声色;只是曹宇、朱剑两人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几次。在所有人认为陈伦和苏琪之间的暧昧关系已经结束的时候,陈伦却意外地找上了林峰,要跟他拼房。林峰先是愕然,后来却是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两个人看上去似乎有特别的理由建立起友谊来,因为他们都被苏琪所戏弄;但是,两个人又不言而喻地是情敌。不错,陈伦并没有放弃对苏琪的感情,那种在人海茫茫中第一次找寻到的心灵寄托,第一次从荷尔蒙中分泌出来的情感又怎可随便地放手呢?他接近林峰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通过林峰来了解苏琪的性情。可是,林峰也没有放弃对苏琪那一段感情的反思,他还沉浸在那段回忆之中。同时,他也在心中也妒忌着陈伦。住到一起后,两人整天共同的话题就是苏琪。每每提到苏琪,林峰心中总是愤愤不平地辱骂她;而陈伦总在安静地聆听,不发表意见,也不争执;他只想从林峰的只言片语中熟悉苏琪。在喋喋不休的愤恨中,两人似乎相见恨晚;而陈伦似乎也忘记了当初接近林峰的目的,他倒觉得自己的初衷很龌龊。如果今后他和苏琪在一起,岂不是成了他和苏琪来合谋戏弄林峰呢?而他哪里又知道林峰的小算盘呢?林峰心里自然明白陈伦和苏琪之间的那点破事,不然,他也不会在陈伦面前把苏琪诋毁得一无是处。这是妒忌,也是“棒打鸳鸯散”。我林峰得不到的女人,你陈伦也休想沾边。这两个“同床异梦”的情敌真可谓是棋逢敌手,就算心里为一个女人恨不得对方下十八层地狱,但表面上却是相安无事,遇事也会相互帮助。真是荒谬,世界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学会了表里不如一的戏法。
日子在自欺欺人的台词里珊珊离去,它已经不想见证任何丑陋与卑鄙。可是,世界里的变化依然在存在。张球也并没有完全放弃苏琪。不过,当他在知道自己原来的老大陈枫就是陈伦的表哥时,有了些“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叹。但是,张球的百万身价是真金白银,他对苏琪也是一往情深;所谓不甘,便成了他内心的疙瘩。陈枫的顾忌不得使自己为难,他只有借机劝说陈伦能放弃则放弃,但他又何尝不知陈伦的固执。事情并没有可解决的渠道。当世界的中心都围绕着苏琪旋转的时候,大家都能猜到迷幻的摩天轮随时可能崩塌。只是在这之前,大家都不肯放手。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重复地演绎着,就是不知疲倦,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