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绮梦

物异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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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啪——"辰潇低头看着摔碎在地上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拥着茶叶溅到他脚上,却毫无知觉。

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卫聆风苍白没有表情的面孔,缓缓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易君郅凝视了他良久,忽然睫毛微颤,撇过头去,看着窗外,说:"馨儿在文逸飞手上。"

"你!"辰潇深吸了一口气,惨白的脸色慢慢回复一点生气,他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你不可能任由……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馨儿现在在哪?"

"不可能吗?"易君郅重复着他的话,笑容无比落寞嘲讽,回过头来,淡淡道,"她在隐翼,我用她……交换了两城近千百姓的命。"

"你不会!!"辰潇直起身脱口喊道,声音嘶哑,神色剧变。随即盯着他,像是忽然醒悟了过来,眼中闪过痛色,喃喃道,"是她自己的决定,是不是?"

易君郅不答,拢了拢袖,转头看向窗外。

辰潇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跃起身狂冲到窗边,手指含在唇中吹出一个响亮的哨声。不片刻,一只通体雪白的鸟落在他臂上。

易君郅有些愕然地看着祈然冲回到案边,取纸,提笔,书写,那只鸟则乖乖立在他肩头,时而理理自己的毛,时而高傲地朝易君郅扬扬头。

"你做什么?"

辰潇也不抬头,脸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仍掩不住蓝眸中忧心的黯淡,沉声道:"步还在贸昌边境,我让他马上赶去隐翼附近。或许会有帮助。另外,我让炆诺提前执行计划,希望可以骗得文逸飞回去,那么,我们这里就还有胜算。"

"辰潇……"易君郅微微歪头看着他,锋利飞扬的眉间拧起一道深深的褶皱,"你变了很多。"

辰潇把纸条绑在白鸟脚上,轻轻在它耳边念了几句,又用手顺了顺它羽毛,随即轻轻一推。那鸟便"脆高脆高"叫着飞了出去。

辰潇收回目光,看向易君郅,嘴角一掀,扯出一抹苦笑:"大哥觉得我会马上冲出去吗?"随即他重重点了点头,"我是真的很想冲出去。可是……不能。不是因为顾忌文逸飞,不是因为没有把握,而是……我知道馨儿她不会开心。"

听了他的话,易君郅微微挑眉,眼中闪过异色,却并不开口。

"大哥,你还不了解馨儿吗?"辰潇叹过一口气,语带无奈,"馨儿她……不是一个可以捧在手心里的女子。哪怕我多想把她绑在身边,融进体内,她也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很多事她有自己的信念和底线。很多事她既不会见死不救,却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所以,既然她决定交换那些百姓,就一定为自己留好了后路,哪怕,这条后路极端危险。我很想不顾一切地冲进隐翼去救她,很想为她挡掉所有的灾难。可是我不能。如果我贸贸然冲进去救她,而把自己置身险地,那么,只会让她担心失望。"辰潇缓缓抬起手,宽大的袖子滑了下去,露出晶莹修长的手臂,手腕上有两条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辰潇怔怔地看着那两条疤痕,半晌才续道:"璇儿临走前对我说,请我一定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我……整整花了一年时间才想通她这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没有一个人,是非要有另一个人,才能活下去的。我的生命,我的人生,并不是为了其他人而存在,而是为了我自己。只是……"辰潇摇了摇头,收回手,耸肩笑得苦涩无奈,"想通归想通,如果她真的决定离开,我还是预测不到,自己会再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呵……"易君郅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觉不该,忍了下来,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声音不轻不重不抑不扬,"辰潇,你果然厉害了很多。这一次,竟轮到你来对我施压了。而你说,姚梓馨,其实也就是虞璇,辰潇,我说的对吧……"

辰潇笑笑,笑意却并未传到忧心的眼底,他说:"大哥,被你看出来了。"

绝世的脸上闪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和自信,声音潺潺如溪流一般又翻腾如海浪,"我不会放手的。不管是因为我爱她,还是因为她爱我,这一次,我会牢牢牵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了。"

"我必须为自己而活,我必须为自己所犯的错忏悔赎罪,努力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空,总是可以的吧?"辰潇笑了起来,认真地看着易君郅,认真到仿佛在起誓,又仿佛在乞求祝福,"大哥,从小你就问我,什么是我真正想要的。现在,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皇上!"门被推了开来,玄天愣在门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房中的两人明明一脸平和,那个绝世清俊的少年嘴角甚至还含着淡淡的笑容,可是,他总觉得房中的气氛有些怪异。

他抓了抓头,想不明白这少年是从哪冒出来的,望向易君郅,"皇上,您要的人马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易君郅点了点头,眼中精芒闪过,淡淡道:"好,朕知道了。按指示开始训练他们吧,记住,务必要在十日内完成。"

"辰潇……"易君郅站起身来拂了拂微皱的袍角,望向脸露诧异不解之色的辰潇,嘴角挂起幽深莫测的笑容,"你认为,若我们两个联手,与文逸飞放手一搏,结果……会如何呢?"

辰潇眼中精芒电闪,混合着森然杀机、纯然欣慰和黯然痛苦的三种矛盾感情,在他绝世的脸上缓缓沉淀,终转为无可取代的坚决,沉声道:"不试过又怎么会知道呢?大哥。"

辰潇晶莹修长的五指缓缓摊开,掌心静静卧着一块莹润剔透的白玉,映着殿中的烛火熠熠生辉。他缓缓握紧了左手,声音低沉却平静,一如那张看不清喜怒的俊秀面容:"父皇……文逸飞,终于还是把我们逼到绝境了。朕要让他们佯败,绕过隐翼边境,与你的军队会合,直取贸昌……"

辰潇一愣,眼中的光芒亮了起来,沉声道:"随后两面夹击,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拿下隐翼。佯败,以命换时机吗?的确,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只不过……"

易君郅笑笑,快步走到案前,取出一张简易地图,指着一处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隐翼与通商城市贸昌不同。它可以说是依国的边塞,所以易守难攻。当初若非逼不得已,朕决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城池。只是没有人比朕更清楚,隐翼稳则稳矣,却有一个最大的缺点。

辰潇愣了愣,抬头问道:"是什么?"

易君郅微微一笑,收回修长白皙的手指,沉声道:"水路。"

"青芝,主明目,补肝气,安精魂,仁恕;甘草,主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坚筋骨,长肌肉,倍力,金创,解毒;天门冬……嗯?……"我歪头想了想,随即一笑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蹿到握卷读书的少年面前,问道,"辰潇,这个子母草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书中没有详细解释呢?"

辰潇放下手中的书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温和的笑容一顿,眼中闪过尴尬之色,咳嗽了两声,才道:"这个子母草……女子服食以后……会出现假怀孕的征兆和脉搏,连名医也很难诊断出区别……璇儿,你还是继续看其他的吧。"

"假怀孕?!"我满脸惊奇地叫道,"是真的吗?对身体有没有影响?我可以试试吗?"连现代都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效用的药。

"咳咳……"辰潇被我的话吓得直呛,半晌才勉强缓过神来,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红晕,踌躇道,"你试了也没用,这子母草对身体并没有伤害,只不过……"

"……姚姑娘,姚姑娘,该喝药了。"

我一惊,回过神来,甩了甩脑袋,晃去那久远的记忆,接过丫环小月递来的药,捏着鼻子一口气灌进肚里。安胎药……唉,真不是人喝的。

"馨儿,今天感觉怎么样?"温婉柔和的声音忽然自门口响起,带着浓浓的关心。

我心中一暖,抬头望向来人如水般剔透晶莹的面容,笑道:"好多了。婉柔,谢谢关心。

来人正是江南第一名妓,苏婉柔。七日前,她被文逸飞叫来照顾我饮食起居,当然顺便监视。说起来,对苏婉柔这个人,虽然相识不深,而且基本上都处于敌对立场,可是,却从来都是怜惜多过仇视的。更何况,我后来才想到,那抹紫色的身影就是她。当日,傅君漠能够及时赶到救下我,恐怕就是她去报的信。

婉柔浅浅一笑,随即面容严肃起来,沉声道:"先生让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我微微一愣,抬头望向她。只见婀娜的娇躯微微一侧,一个身穿暗白色紧身服的瘦小身影便挤了进来,定定立在我面前。

我揉了揉眼睛,使劲地揉,随即愣愣看着那清秀的小脸,晶亮的眸子,微微冰冷的气息,一股酸痛到想哭的情绪猛然间涌了上来。我连忙眨了眨眼,哑声道:"春……棠?"

来人笑了笑,一年的时间在她清秀的脸上刻下了沧桑的痕迹,成长的证明,她走到我跟前看着我,眼睛熠熠生辉,"小姐。"

她……叫我小姐,我缓缓站起身来,原来乌黑如耀石般的眼睛,此刻染上了异样的色彩。可是,她依旧是春棠,清冷地笑着,轻轻抱着我,叫着我小姐的春棠啊!

我猛地伸手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感觉到他忽然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随后,小手绕过我,紧紧地回抱住我。

对不起,对不起!春棠,明明说过不会再丢下你,却一次次把你遗忘,每次都是不管多大的危险,你都要坚持找到我,真的对不起!

待情绪稳定下来,房中也只剩下我和春棠两人。想不明白文逸飞为什么忽然对我那么好,这七日来不说锦衣玉食,照顾周到,就是偶尔想出去走走,他也是不多加阻拦的。现在更把春棠送到我身边,难道真的只因为我怀了辰潇的孩子,云天的希望。

不做无谓的烦恼,我牵过她的手在一旁坐下,问道:"春棠,你怎么会在这里?对了,夏秋冬,她们呢???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们了,还是在依

凝国皇宫里吗?"

春棠眼中异样的神色一闪而逝,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垂下,良久才用清冷的声音道:"小姐别担心,她们有着自己的差事,都忙得不可开交的。"

我点了点头,总觉得再见后春棠的态度与我疏远了很多,忍不住拽过她手臂,正待问他如何会在文逸飞手中,却见她秀气的眉微微一皱,低低呻吟了一声。

我一惊,猛地拉过她手撩高,待那原本白皙细瘦的手臂带着青青紫紫的血痕呈现在我眼前时,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立时便痛得发麻。

"春棠,对不起,对不起……"我轻柔地擦过那一条条狰狞的伤痕,有的黯淡泛青,有的却鲜艳夺目,显然是新添的,只能一遍一遍哽咽重复着。

春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随即敛去,收回手,笑道:"这怎么能怪小姐哪?春棠知道,小姐也是身不由己,而且是春棠自愿要找到小姐的。"

我愣了愣,心里有绵绵密密的感动。正想说话,一双温凉的手已然抬高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痕,柔声却坚决地道:"小姐,虽然春棠受了很多苦,却也变强了,以后,就让春棠来保护小姐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久郁于胸的心情一下子便如阳光般明媚了几分,道:"好"

春棠痴痴一笑,随即如往常一般腻到我身边,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小姐,你怀宝宝了吗?宝宝的父亲是谁啊?宝宝漂亮吗?"

我心头咯噔了一下,像吃饭忽然硌到沙子那般难受,呆了半晌,才勉强扯出个笑容:"嗯,宝宝很漂亮,春棠如果见到,一定很喜欢的。如果……还能见到的话……"

春棠看着我怪异的表情,脸上露出迷惘之色,随即又不在意地抛开,耳朵贴到我腹上,稚声道:"小姐,宝宝会动吗?"

我不由得好笑,心道:别说根本就没宝宝,就是有,只不足三个月怎么感觉得出来?正待说话,忽然浑身一震,抚在她柔软发丝间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又恢复一脸的平静。

只因春棠贴着我的身体,低声却无比清晰地说:"小姐,少主已经到鑫源城了,春棠可以替你送信出去,让他来救你。"

天和1262元年七月初。

被尹钥联军占领的云国岳阳分国忽然城楼内起火,与此同时,停靠在钥国与岳阳交界处的钥国水师忽然受到猛烈攻击。

驻扎在岳阳战场前的云国军队在敌方手忙脚乱之际,趁势收回了岳阳,并将尹钥联军逼入原汀国所属的葫芦口,百万水陆大军,竟纹丝动弹不得。

经此一役,钥国损失惨重,但张建浩所率领的四十万大军却几近完好无损。且钥国大将蒙阔抓获在岳阳城内放火疑犯,竟身配尹国兵器,蒙阔对张建浩心生怀疑。

至此,云国终在与尹钥对战中全面扳回败局,甚至转而威胁到钥国的存亡。同时,这个战场的胜负,也牵制了依国鑫源战场的起落。严峻莫忧心战火燃到钥国境内,同时也惧怕张建浩会对钥国趁火打劫,不由得加快了对鑫源战场的进攻。但进攻中,他开始多牺牲尹国士兵作为先锋,而逐一将钥国精锐士兵撤离隐翼。鑫源战场的主帅虽是严峻莫,但参战士兵却多属尹国,矛盾同样在鑫源战场扩张,尹钥联军同盟眼看就要土崩瓦解。

鑫源战场,尹钥联军看似对依国步步进逼,攻势猛烈,事实上,局势却是逐步向着对依国有利的方向发展。

"她……完全没有怀疑你?"

"没有。"

文逸飞手中拿着薄薄一张信纸,眼中各种复杂的神光一一闪过,沉吟道:"你没有跟她说,送信反而会不安全吗?"

春棠微微一愣,点头道:"说了。可是小姐说,这是她跟皇上约好的消息传递方式。本来是打算写一封信让太子光明正大送出去的。"

文逸飞拿高了手中的信纸,透过阳光隐隐能看到几笔硬物划下的痕迹,冷冷一笑道:"那丫头懂得倒多。她都写了些什么?"

春棠抬头瞟了那纸一眼,垂首道:"只是讲了她此刻的处境,隐翼城中的形势。以及,让皇上把援救的计划告诉我,好及时做内应。"

文逸飞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把信送出去吧。我马上就要离开隐翼去钥国边境。"

"先生?"春棠诧异地抬起头来,惊声问道,"先生,您就那么确信少主已经在鑫源城内了吗?万一……"

"没有万一。"文逸飞冷酷地笑着,把信纸递给春棠,"我还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只要知道那丫头在我们手中,他就算插翅也会从岳阳赶过来。"

"可是,先生不在,严峻莫他能撑起大局吗?"

"严峻莫?"文逸飞冷哼了一声,嗤道,"春棠,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只能相信,也只能依靠你自己。我会留云天一半人手给你,再加上离风控制的尹钥五万大军。你只要牢牢守住那丫头,并引她上钩就足够了。"

顿了顿,文逸飞的目光望向远方,声音沉沉的让人见不到阳光:"只有趁辰儿不在岳阳,我才有可能将云国彻底击溃。同样的,也只有我不在,辰儿和轩儿才会相信于你,并破釜沉舟,作最后一击。"不知想到了什么,文逸飞原本悠然自信的面容忽然一敛,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沉声道,"倒是有个人,直至现在仍未露面,甚至没有一点消息,让我有些担心。"

"先生说的是?"

"天下第一杀手—吴子昂。"

"皇上。"成忧漠然地把一个瘦小的身体丢在地上,躬身道,"玄天手下在外面抓到她,应该是从城墙偷越进来的。"

易君郅抬头无意地瞥了一眼,微微一愣:"是你。"

那女孩翻了个身,乖巧地跪在地上,犹淌着血的面颊贴到地面上,稚声道:"参见皇上。我是代小姐来传信的。"

"什么?!"两个急促的声音同时响起。

春棠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偷瞥过去,忽然脸色大变,指着易君郅身旁那长发蓝衣的少年,惊叫道:"少……少主,你怎么会在这儿?!"

辰潇一个闪身晃到他面前,几乎是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急切地问:"璇儿她怎么样了?!"

"小……小姐她没事。"春棠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自己心中的惊叹压下,声音因为衣领被辰潇拎着而略显艰难和沙哑,"小姐让我带一封信给皇上。"

"辰潇……"易君郅也已踱了过来,五指握到辰潇手腕上,声音平稳凌人却掩不住微微地颤抖,"先放开他吧。"

信展了开来,微黄的纸上只有寥寥数语,而且字迹很凌乱,四散在各处,像是蒙住了眼睛胡乱涂上去的。

易君郅神色平静,也不抬头,淡淡问道:"你是如何从文逸飞眼皮底下,将这封信带出来的?"

春棠为那不张而显的压迫感吓了一跳,忙低下头避开锋锐,低声道:"先……先生已经从隐翼离开了。"

易君郅顿了顿,眉头微皱,拿着纸来到水盆前,浸下去,纸渐渐被润湿,原本看不见的字迹显现了出来。

"暂时死不了……"看到这句易君郅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念下去,"现被囚在隐翼城中最北面的水遗阁,行为不受限。严峻莫与文逸飞之间已有了矛盾,可利用。粮草囤积处在……请将计划告诉春棠,我们随时内应。"

易君郅声音顿了顿,将浸湿的纸小心摊在手中,交到辰潇面前。

易君郅双眉微微皱起,眉间带了点异样的神色,却又理不清问题到底出在哪。他转头望向辰潇,见他正神色端凝地举着那张纸出神。

阳光射过湿透的纸,呈现出油状的半透明。站在此处的易君郅,都能清楚看到那几个用尖锐之物写就的文字,不只……文字。易君郅微微眯起了眼,文字四周,那些古怪的字符……

……946↙1586**↙128↙153*↙1946↙2……

这些奇怪的字符是什么?

"青紫!"辰潇忽然抬起头来,面容平静地问,"璇儿的包袱在哪?"

红肿着双眼的青紫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才道:"我……我去拿过来……"

易君郅透过垂下的眼睑,看到辰潇垂在身侧,努力克制颤抖的手。

璇儿那个奇怪的背包被拿了过来,辰潇将已经开始变干燥的纸递给易君郅。从包取出一个银白色的四方形物体,兀自打开摆弄,竟丝毫不管屋中盯着他的众人。

原本一直注视着辰潇的易君郅神思微微一散,只听春棠全叹了口气,良久才道:"小姐这次被抓受了很多苦呢……"

春棠一句话未讲完,忽然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他在心底冷笑,抬头却是一副被惊吓到的表情。

易君郅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一字一句开口,"说下去。"

"是!"春棠打了个抖,忙续道,"小姐先是被钥国太子关进了水牢。后来,竹……竹迁不知怎么知道了小姐的事,就跑去鞭打羞辱她。听说,还……还给小姐下了**毒……"

"砰——"金属落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易君郅转过摇摇欲坠的身子,望向身后辰潇苍白的脸,那个银白色的盒子翻开来,落在地上,转着圈。

辰潇定了定神,拾起那盒子,缓缓站起身来,用颤抖沙哑、竭力遏制的声音说:"继续……说。"

"竹迁本想让人侮辱小姐,幸好钥国太子赶到了。后……后来不知为什么,太子带小姐去见了先生……文逸飞,小姐就被关进那个房间了。"

辰潇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盒子捏得死紧,平稳了声音道:"春棠,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回去璇儿身边?"

"我要回去小姐身边!"春棠忙直起身,脱口叫道。

"是吗?"苍白的唇畔扯出一个悠然的笑容,辰潇点了点头,柔声道,"春棠,那么麻烦你告诉璇儿,营救的行动会在三日后,

请她想办法打开北面水路闸门,我们会在午时前从水路带人去救她。"

易君郅眉头一皱,眼中闪过异色,正待说话,忽然看到辰潇勾起的嘴角,那抹悠然的笑容越变越冷,心中一时阻滞,想说的话立时吞了回去。

"我……我知道了。"春棠眼中闪过羞涩的自豪,重重点头道,"我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等你们来救。少主,皇上,姐姐,你们……就放心吧!"

"对了,这个……"春棠从怀中摸出两个仅拇指大小的银圈,递到辰潇面前,小心翼翼地道,"这两枚……嗯,戒……对了,戒指,小姐本来是让皇上转交给你的。"

辰潇的身影微微一颤,伸手接过那两枚闪着耀目银光的戒指,紧紧握在手中,颤声道:"你告诉她,我等着她,永远都等着她……回到我身边。"

那抹瘦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易君郅缓缓吐出一口气,缓和从刚刚开始就痛到纠结的心口。收回目光,转身,望向伫立在细碎阳光下的辰潇,开口,"你发现了什么?"

辰潇将手中的银色盒子打开,缓缓伸直了手举到他面前,沉声道:"大哥,你自己看吧!"

易君郅看到那异常闪亮的晶石,比他见过的任何白玉水晶都要透亮,亮到他一时间只觉晃眼和难以置信。

他踏前一步,那闪亮的如镜面般几乎能映出他影像的银盒就在眼前。他眯起眼盯了半晌,那些奇怪的符号,滚动的图案,被他一一忽视过去。

然后,他猛然瞪大了如黑曜石般晶亮的双眼,薄薄的双唇轻启,无声吐出银盒上那几个闪烁的黑字。

辰潇想着那人所受的苦,苍凉地笑着收回银盒,淡淡道:"大哥,昂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让你的大军……出发吧。"

隐翼城外青来谷中,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将如死尸般瘫软昏迷的十几人捆绑成一堆,抬头望望隐翼城那高耸的围墙,浓黑的剑眉轻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吴子昂,你很想进隐翼去救她吗?"

吴子昂望了蹙眉嘟嘴,一脸不情不愿的橙儿一眼,点头,随后绕过她往前走。

"喂!你不知道那样很危险吗?"橙儿狠狠跺了一下脚,回身紧抱住他手臂,急道,"更何况她自然有少主和依王去救,要你操什么心?"

吴子昂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也不见怎么用力,已然抽回了手,冷冷道:"与你无关!"

橙儿呆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晶莹的泪珠忽然如断线的珠子般一滴滴落下来。她猛地抬头转身,忽然哽咽地大喊道:"你这个笨蛋大笨蛋!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吴子昂!!"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一遍遍在山谷中回荡,前面黑衣黑发的身影微微一滞,终于停了下来。

吴子昂缓缓转过身来,黑眸中充盈着淡淡的疑惑和迷惘,看着眼前女子梨花带雨的小脸,心中不禁微微一软。他抿了抿唇,头痛着自己的措辞,"我……不喜欢……"

脑中倏忽间闪过那两张熟悉的面容,垂眸间仿佛能看到银沙铺泻的山谷中三人翻腾舞剑的身影,自然流转的默契,仿佛能听到清润澄澈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心若自由,身沐长风;无游天下,不离不弃。

他忽然淡淡笑了起来,嘴角那抹几乎可称之为幸福的笑容,让橙儿惊呆了。可是那目光,却穿透她看向了遥远的时空。良久才积聚到她身上,连一向冰冷的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带着微微的歉意,低声道:"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橙儿咬着苍白的下唇,看着那坚毅冷漠的背影,带了几分期盼和释然离自己越来越远,眼泪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她双手汗湿捏皱了自己的衣衫裙带,才艰难哽咽地开口,声音在谷中回荡:"吴子昂,我帮你……我带你混进城去!"

清晨卯时,天刚蒙蒙亮,我和春棠两人蹑手蹑脚地潜出关押我的水遗阁。看守的人被春棠下药迷倒了,路上好几次差点被守夜的士兵发现,所幸最终都有惊无险。

城外响起了震天的鼓声,我知道又一波攻城开始了。严峻莫这几日攻城的频率和强度明显比从前高了很多。但相信只要挺过这一阵,依国的形势就会渐渐转危为安了。

"小姐,前面就是水路闸门。因为常年水势湍急,所以守卫的人并不多。等下我去将那些守卫引开,小姐就趁机把水放入城中,再把闸门打开,相信少主的人不久就能潜进来了。"

我点点头,看着春棠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隐翼城是一个地势相当古怪的城池。首先,由于它地处山坳之上,比普通的城池又高了十几丈,端的是易守难攻。但城池所在山坳却偏巧在淮河最大的支路上,是以虽然大部分水被引入断脉,却还是有相当湍急的一条支流,经水闸出口流入隐翼城中,添做护城河。

而今日春棠要我做的,就是将水路通道中四方闸门都打开,把原本汇集到水路的支流引向城中。这原本是为了水涝时期防止水流过于湍急冲毁城池而准备的。导入城中的水量虽大,却不至于引起洪灾,又能拖缓水速。

我沿着由闸口缩减已然成涓流的地下水道,来到铁闸门前。四周静悄悄的,本该站立守卫在四周的士兵一个也没有,想是被春棠解决了。

我闭起眼,稳住水中摇晃的身体,深深呼吸。真气运转十二周天,耳目豁然开朗清明,闻不到呼吸,听不到心跳,我却能清楚感受到四周至少有不下二十个内外兼修的高手,静静潜伏着。

想必,这就是所谓的灵觉吧。

我笑了,笑得极端苦涩。虽然早就习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是当欺骗和被欺骗的对象是自己信任、爱护的朋友亲人时,那种苦涩的滋味还是难以言喻的。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水下单脚轻点,内息全速运行。忽然如鬼魅般在四方闸门前动了起来。然而,我所做的却并非将左右闸门打开,而是将原本用来出水的闸口彻底封死,却将前方闸门弄松。封完左右两边后,我趁潜伏在周围的人未反应过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回来路上。

"砰——"的一声,水路最后一道闸门也被我拴上封死。我听到了铁门后男子粗犷愤恨的叫骂声,水流轰鸣声,再不敢停留,没命地往外冲去。跑了很远,光亮一点点在眼前扩大,新鲜的空气如甘露般钻进我口鼻间,身后终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滚滚水声奔腾呼啸而来。

我长舒过一口气,左绕右转将自己埋入慌乱的人群中。计划终于成功了,这点水虽来势凶猛,却不足以冲毁百姓民居。但开通一条能让祈然他们进入的水路,却绰绰有余了。现在要担心的是如何隐藏自己,直到辰潇来救。

正想着,周围的人群忽然一脸恐慌的四散开去。我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如夏日乌云般的军队猛然映入眼帘,整齐朝我这个方向行进。我心中一惊,正待转身跟着逃离,一道让我心惊胆战的清脆嗓音传入耳中,生生阻止了我的动作。

"小姐。"春棠在军队的前方停下来,整整几万人的军队,随着他的声音整齐停顿。

春棠不可信——这五个字,就是我利用手机,传达给辰潇他们的信息。

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眼中却冰寒得彻骨。只见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手上握着我在春棠手中见过的军刺,声音比叮咚的流水更清澈动听,"小姐,我们还真是小看你了。"

我苦笑了一下,裙摆下方滴着水,水渍一路延伸到他面前。我说:"春棠,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春棠冷笑,"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明明答应过不会再抛下你,却还是不负责任地离开,真的对不起。"我看到她微微苍白的脸,颤抖的双手,心中一痛,继续说道,"你刚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你的眼睛,太过与多心事。所以,我猜……夏秋冬定然不只在宫中,而是……死了。"

"住口!!"春棠的军刺狠狠划过来,割破了我的衣衫却未见血,他喘着粗气向我大吼,"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哥哥死的时候,你在哪?我受尽折磨的时候,你又在哪?每次都说会来救我,每次都说会保护我,可是结果呢?只有抛弃,一次次的抛弃!你甚至……离开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我正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我……无言以对。说抱歉,说请原谅吗?可是,伤害已经造成,夏秋冬已经死了,是无论再多的忏悔也换不回来的。

我退开一步,弯腰低头,深深、深深地鞠躬,说:"春棠,对不起。"明知无用,却还是要说。为了我所犯的错,为了我对这个男儿般刚毅的少女造成的伤害。

"迟了……"春棠愣愣地凄凉地笑了起来,"太迟了……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吗?木离风,既然她怀孩子的事是假的,就随你处置吧!"

我一惊,看着那个男子一步步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说:"是,春棠小姐放心,我会留她一条全尸的。"

春棠的身体晃了晃,垂在身侧紧握军刺的手微微颤抖,却没再看我一眼,一步步倒退入重重军队中。此时木离风冷笑着,挥手。

军阵动了,疾如风,矫如兔,只一眨眼间,我就被重重包围在如狼似虎的士兵中央。什么叫做蚁多咬死象?更何况,此刻的我根本连羊都算不上。面对这些训练有素,铁面无情的士兵。手中只有绝的我能支持多久,又该支持多久?眼前银光一闪,我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接,一把锋利的长剑已然落入我手中。

我一愣,看到木离风微寒的面色,春棠清透的声音从军队外围传来,不带一丝感情,"如果不给你一点反抗的机会,你一定不会甘心吧?就看看你能垂死挣扎到什么时候!"

这个嘴硬心软的小鬼,我心中一软,又忍不住苦笑,只是……他说得不错,水路完全打通至允许人通过至少要半个时辰。我能垂死挣扎到什么时候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