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鸟伴三更,秋菊满石横,月华侵衣,公子独行。邵白卿骑着马缓缓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前行,跟着的小厮被他打发回去提前报信。
他独享着这少有的片刻安宁,圆月皎洁,他一直烦躁的心绪终于在这一刻恢复平静。这些日子,屈文在户部忙的脚不沾地,焦头烂额,陈昂也被陛下一系列的杀伐动作震慑住了,在犯相思病之余闷在家中写折子,颇有一种写不到一百封就不出关的架势,把老太妃吓了个半死,以为自家儿子在外面中了邪。
邵白卿也难得清闲,毅地三四个郡县,因为夏季大旱,导致现在颗粒无收,报忧的折子雪花般地飞到他面前,同时殷常那边还催着毅地上交今年的赋税。邵白卿本来想着能不能上折子请求略略减免些,结果被陈千暮那边一口回绝,正值太后寿诞,他想告诉天下人,他是世间最好的孝子,是六国中名副其实的霸主,所以绝不能有半点污迹。
“诶。”邵白卿微微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尊王府里有没有足够的流水,够他自掏腰包填上这份空缺。
“雾润情思,雨淋闲愁,烟霭锁雾乡。。。”一阵阵吴侬软语从水云楼的窗子里飘出来,那是新晋的头牌花辞。据说是从吴地来的,一口乡音软糯甜腻,直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如今风头正劲,多少王孙公子豪掷千金,只为了东床快婿,一夜温梦。
花辞姑娘初次挂牌那夜,邵白卿和屈文看陈昂心情不佳,特意请他到水云楼吃酒。陈昂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千金买笑的事情简直多得可以出本书,在坐的富贵公子们看到他们三位来了,都敛了争夺心思,坐等着看戏。其一,是陈昂出手实在是太阔绰,他们就是有多少家底,也不能跟国库对砸啊;其二,众人都碍着陈昂和邵白卿的身份,只当是做个顺水人情。
谁想到,陈昂这次一反常态,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喝酒,眼睁睁地看着花魁落入别人怀中。之后,他晃晃悠悠地起身告辞,忽视了身后众人吃惊的表情。
思及此处,邵白卿摇了摇头,这情还真是好东西,能让个浪子回头,想当年老太妃砸坏了多少古董都没见效。
转瞬,他又自嘲地笑笑,自己还不是被这个东西给牵绊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念卿是个心中有乾坤的女子,她那阳光明媚的笑容总会在午夜梦回之际出现在他面前,挥之不去。
他还记得,她说过,世间万物,盛极必衰。
他十分想知道一个笑容温暖的女子是如何说出这样残酷哀伤的话,他永远忘不了那些时日她总时不时流露出的凄婉神情,惹得他心头一滞。
邵白卿自小随毅尊王征战四方,是在军营中混迹着长大的,从未知晓过爱为何意。只有这次他见到她时,会想着把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捧到她面前,任君挑选,会想着带她看最美的风景,品最醇的酒香。
会在见不到她的时候,隐隐思念。
会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手足无措。
桃李春风,江湖夜雨,都会想着那个人就在身边一回头就能见到的位置。
一根枯枝从树梢上掉落,砸到邵白卿的头上,把他唤回了
神。他连忙晃了晃脑袋,把心思专注在这些日子的政事上。现在毅尊王完全自觉处于致仕状态,平日里练练武,读读兵书,闲时就去与平侯、屈大人、花大夫等老朋友聊天,找乐子。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精进的样子。
只剩下邵白卿一个人收拾这份烂摊子,余家折进去了,淮王也折进去了,现在就连一直根深蒂固的殷家与平侯都是站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
名门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
邵白卿远远地观望着,却发现了一个可怖的事实。余家的覆灭,已经基本掏空了顾氏,使顾琨变成了光杆司令;淮地的没落,卸了殷氏的半边身子。而自家平日里与平侯最为交好,只怕下一个被开刀的就是两家之中的一个。
“陛下真是玩的一手好制衡。”邵白卿看清这背后隐藏的真相,浑身散发出一阵阵冷意。若是上头的授意,那么,就是天涯海角都是死路一条,别无他选。
曾经,邵白卿问过毅尊王,为何如此?
毅尊王只回答了他四个字,过犹不及。
此时的邵白卿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哪里懂得这其中蕴含的秘密,于是一笑置之,只想着如何应付各方的暗算,不过命运终究会教给他。
突然,邵白卿隐隐听见远处传来兵械相撞的打斗声,还伴随阵阵着喊杀声。他想起上次发生的湖边匪徒事件,连忙夹紧马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右手抽出佩剑背在身后。
飞檐翘壁,暗夜深深。只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正在追杀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这位公子轻功倒是不错,左躲右闪,避开数次攻击。只是,双拳难敌四手,黑衣人们仗着人多的优势,死死把那公子困在包围圈中,让他无力施展轻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包围圈越缩越小。
不消片刻,公子哥后背就被砍了一刀,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到在地。随即,他迅速转身,脚尖点地,忍着剧痛用手臂生生挡住前面黑衣人的刀。
邵白卿细琢磨着,看起来似乎是寻仇的,私人恩怨,他还是不插手的好。于是,他欲调转马头。
“义士,救救我!”邵白卿刚转过身,就听到背后那位公子的求救声。
黑衣人也听见了,以为邵白卿是他请来的帮手,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挥着刀向邵白卿冲去,气势汹汹。
邵白卿只觉得身后涌来一阵劲风,瞬间把剑抛至空中,一个后空翻纵身跃起,踩着几个黑衣人的肩膀跃至他们身后。此时正好剑从高空中落下,他一把接住,挥向前面还背对着他的三人,一剑毙命。
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五人被邵白卿送归地府。
邵白卿勾勾唇角,既然躲不过,就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吧。于是,他挥着剑快速地向包围深处冲去。
此时那位公子已经是困兽之斗,赤手空拳,又身负刀伤,全凭着心中的一口气苦苦支撑。他见到邵白卿出手相助,松了口气:“多谢义士!”
“别说没用的!逃出去再说。”邵白卿顺手解决了正在他背后准备偷袭他的黑衣人,把尸体踢至一边。
黑衣人们见邵白卿武艺高强
,心里清楚今日若是不解决了他,恐怕无法完成任务。于是,更多的兵力冲着邵白卿冲过来。
漆黑的夜色里,刀片闪着寒冷的光。
邵白卿眼中有精光闪过,挑衅地对着他们勾了勾手指。众人缠斗起来,一时难舍难分。刀与剑在空中碰撞,有火花带过。
邵白卿看准机会,对着那位公子使了个眼色,跑!那位公子会意,趁着众多黑衣人被邵白卿缠斗的机会,立刻闪身躲出包围。
黑衣人们也不是吃素的,看见到手的猎物跑了,立刻迅速重新排兵布阵,一看就是训练有序的样子。
这回,邵白卿和那位公子都被团团围住。
“抱歉,义士,连累你了!“
邵白卿看了眼那位公子,无所谓地耸耸肩:“谁让我碰上了呢!“
二人背抵着背,警惕地看着围成一圈的黑衣人,在他们的脚下是同伴们的尸体,有些还睁着眼睛,看向流云背后的明月。
只是,此时的邵白卿可没有时间感怀,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状况,一丝一毫的细节他都没有放过。突然他眼前一亮,找到了突破点。
邵白卿压低声音在那位公子耳边分析了几句,那公子会意的点点头。
“杀!“黑衣人们一拥而上。
邵白卿勾勾唇,灵巧地避开刀刃的攻击,一个闪身直逼黑衣人首领的命门,逼得他连退了几步。那位公子抓住时机,踩着冲他刺过来的寒刀,直接飞身至屋顶之上。此时,邵白卿也借着黑衣人首领攻过来的力,飞身跃上房顶。
二人一前一后,在屋顶上飞奔穿梭,不消片刻,隐没于夜色之中。
“行了,不用追了!首领模样的壮汉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他们早就跑远了。”
“那怎么办?公子乔那边已经传信催过很多次了。”
壮汉蹙眉:“此事急不来。我们现在就做一件事,守、株、待、兔。同时,派出一小队继续在坊间探查,他还在哪出现过。”
“哦,对了。头儿,这是我刚刚从那个来救人的身上扯下来的。”说着,一个黑衣人把一块玉佩递到壮汉手里。
壮汉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胡天,你领几个人去查下那男子的身份。”
“是!”
这边,二人终于脱离了危险,靠在一堵墙上喘着粗气。
“在下邵白卿,不知兄台?”
“仁言。江湖一布衣。”公子信琢磨了一下,还是用了自己的化名。
邵白卿耸耸肩,世间人人有秘密,不想说的,他也不会问。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兄台自己保重。“
“等下。“公子信从怀里掏出个物件,丢向邵白卿。
邵白卿一把抓住,就着月光发现是枚桃木符,上面刻了个‘信’字:“什么意思?“
“感谢邵兄的救命之恩。这是我们家族的信物,以后若是兄台有难,我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感谢邵兄的义举。“
邵白卿点点头,把桃木符收入袖中,抱拳道:“兄台,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