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斯的祭品

五、八姨的故事讲完了:娜依一脸漠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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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一下,就快追上了。”

螟后顿时哭笑不得——谁想跟你追了?可是这个时候说这个也没用了。螟后只能第无数回为自己一时的犹疑而戚戚于心。

但她依然难以出手扭转什么,她依然被姥姥拉着追赶那道黑影。

这个时候,她们和那道黑影之间的距离已经不是很大了。姥姥能看出来,那是一只鸟,一只飞得奇快的鸟。那不是燕子,它比燕子体形要大,飞行的姿态也不一样。

它轻盈自若,它的身上会带着什么呢?姥姥只知道,黑纱的礼物,一定是无法比拟的珍贵与血腥。

黑影向山谷深处飞去,路段越发崎岖。

冥河河神有七位,姥姥和螟后都知道黑纱要收买的是谁。彼时她们从不提及,此时她们心照不宣。按照千百年来的传统,整个黑蜘蛛谷只有黑纱可以和冥河的人对话。而其她人,则连黑蜘蛛谷下面冥河的暗流都不能去看。冥河的人有很多秘密。秘密当然是不能随便知道的,也是不能随便说的。

所以我们现在来说一说不是秘密的事情。

冥河有一位河神一直不满自己的地位,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的权利应该再大一些。冥河还有一位河神一直不满自己掌握的财产数量,他总觉得自己太穷酸。倒是有一位河神对一切都很满意,但是千百年的满足反倒给她浇灌出一些耸人听闻的怪癖。不知道什么年月,这三位河神凑到了一起,于是这个世界上有了三个地方——乌鸦塔、不归湖和黑蜘蛛谷。

姥姥还记得黑纱接替老谷主的那个仪式。那个仪式也是在血焰口进行的,她本来应该回避的,但是因为谷主死的突然,所有人都慌了手脚,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蜷缩在血焰口外。是的,她从此知道了一些东西。那天大约只有姥姥注意到,黑蜘蛛谷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他戴着奇怪的面具,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象一条蜥蜴一样飞快地闪进了血焰口。

“到底是什么事?”

“我并不知道,这是谷主之位易主的时候应该有的一个仪式,从来都是老谷主单独为新谷主做的一个秘密仪式……可是这次老谷主死了。”

“那没有办法了,只能让冥河的人来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我请了你来。”

“光知道请人是不够的,你们还要准备点礼物——要投其所好,明白吗?”

“可是要准备哪一位的呢?还是三位河神的都要准备?”

“这样吧……你们把琥珀安息香备足了,然后把她给请来,到时候她要什么,叫她自己挑就是了。别人的份就问她带不带好了,这样大约是最妥帖的。”

琥珀安息香——这种东西在黑蜘蛛谷只有一种用途,姥姥顿时浑身发冷。那时她并不知道,这种能把神的痕迹从人的灵魂里提取走的药物用得比她想像的要频繁。这种象紫色小花一样的东西只在冥河水的灌溉下生长,每七年才能采摘一茬。它们散发着琥珀的清香,所有的琥珀安息香都送交谷主,然后封存在血焰口。传说这种奇特的植物来源于一个堕落天使和冥河河神的交易。远古时代的远古时代,当世界上还没有地狱,就已经有一些很细小,很轻柔的东西被神小心地放进了人的身体里。这些就是神的烙印,它们散布在一个人身体的各个细节里,从来没有人能把它们准确地找出来,它们总是和人的命脉相连,不能随便碰,而人一死,它们又会迅速地消融掉。

堕落天使在逃难的时候告诉冥河河神一个秘诀,他告诉她人类的脆弱不堪,告诉她神的无可奈何。这个秘密最后被埋在了冥河的河岸上,河神放走了堕落天使,因为他没有撒谎。只要方法得当,神的烙印都可以被琥珀安息香活生生地提取走。从此便有人热衷于此。

“姥姥,”这个时候,螟后突然说,“这个地方好像……我好像从来没来过。”

黑影还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这里似乎已邻近黑蜘蛛谷的边界,周围的黑色荆棘都变得稀疏了。她们到底跟了多长时间?姥姥记不清楚了,但是她们确实是在不知不觉中追踪了很长的路。

姥姥刚要开口,那道黑影却在前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停了下来。那只诡异的鸟儿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们。那是一只硕大的乌鸦,他有一双异常红肿的眼睛,宽大的喙上长满了发黄的角质。

螟后一下子就愣住了,姥姥上前一步,说,“既然你已经发现我们了,我们也不想再瞒你,我们……”

“你们是想阻止黑纱的计划,对不对?”乌鸦没有语气地说,“你们觉得我是什么大人物的信使,对不对?”

姥姥心里暗叫不好!

果然,乌鸦如是说,“实际上,我身上什么也没有。早在七天前我就已经被黑纱唤到血焰口了,我的任务就是替黑纱引开你们。”

姥姥脸色苍白,“这不可能,我们也是刚刚下的决心,她怎么会知道!”

乌鸦说,“别这么激动,依照你们的关系和过去,她已经很够意思了。而且黑纱要在离开黑蜘蛛谷之前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怎么?”螟后一字一字问,“难道,你什么都知道?”

乌鸦满不在乎地说,“你们是黑蜘蛛谷的人,所以不知道黑蜘蛛谷的事。你们去别的地方问问,黑纱的计划尽人皆知……”

乌鸦还没说完,姥姥竟已经扑了过去!

“你知道什么了!说!”这个苍老的女人突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她狠狠地扯着乌鸦的翅膀,几乎要把他撕碎。“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乌鸦很害怕,但是他说,“我说了也没用了,你们已经错过时间了……”

螟后喃喃道,“不该吧……中了那种毒的人要复活,至少需要一天一夜……”

“我知道你的意思,”乌鸦无奈地看了螟后一眼,“但是黑纱的目的并不是让那个人复活,仪式举行完了,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那个人他活着或者死去,黑纱并不关心。”

螟后听得一头雾水,姥姥却恍然,“难道说……黑纱想要的是……”

“其实黑纱也没骗谁,”乌鸦说,“冥河有一位河神喜欢收集情丝,拿娜依的情丝去换那个人的性命也是自然而然的。只不过这个不能叫做贿赂……姥姥你知道的。”

纤纤细丝,一头拴着心跳,一头连着左手无名指。一切相思相望皆因它而起,从远古时代的远古时代,从神最初的注视开始,从人类的始祖开始在尘世举步为艰开始。

姥姥的脑子里轰地一阵响,她撇开乌鸦,转身就跑!

螟后没有跟过去,她愣在当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乌鸦被摔得不轻,但是他还能飞。他落在了螟后的肩膀上,“你打算怎么样?”他问,“你们已经失败了。”

螟后沉吟半晌,说,“我也不想这样的……尽管我和姥姥不一样。”

乌鸦发出了低沉的笑声,“我知道,其实你讨厌娜依——”还没等螟后开口,他又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她,很多人都不喜欢她。”

“为什么?”

“她太自以为是。”乌鸦说,“她太执著于自己的感觉,她以为她感受到的就是一切,所以她让爱情膨胀得一塌糊涂。她很聪明,但她连想都不想就冲进了黑纱的圈套。”

河流湍急,冰寒浸透娜依的身体,无数细小的刀锋正在无声地肢解她。娜依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能力反抗,她不得不陷入绝望——骄傲如娜依,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绝望!

你曾觉得自己举世无双,你曾觉得没有什么是你不能摆平的。但是这里有一条河,她无情地流淌着,你无法选择,你身处其中。

河水翻滚,也许这不是冰冷而是滚烫,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锅里的食物。一开始娜依还试图尽力抬头,很快她就放弃了,她的视野里一片猩红,耳边一片嘈杂。各种折磨象苔藓一样迅速占领了她里里外外所有的感官,娜依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不知道左手上的疼痛感是已经蔓延无度,还是在更恐怖的刑罚中销声匿迹。

娜依还能清晰感觉到的,是左手的僵硬,有一条线还牵着它。现在这只手象木雕的一样没有血色,它完全受控于一根线,这根线原本在它之内,受它保护。

娜依的神志已经无法勾勒出雨宁的音容相貌,她只能去感觉那边岸上的那个影子。他还在那里,娜依难以察觉地笑了笑,在她的心中雨宁其实早就和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紧紧连在了一起。是的,绝望的滋味还在舌尖,但是她心里还有雨宁,于是她的心不容侵犯。也许娜依从未象此刻一样感觉自己深爱着雨宁,因为一切浮于表面的美好都消融在着河水中,留下的只有相依的温暖。

也许那一点点遥远得近乎虚幻的温存才是让飞蛾无法拒绝的火光,它也许并不热烈,那也许只是一点点让漫漫路途中的人甘心止步的安然。

雨宁,我的雨宁就要得救了——娜依不知道自己是在想还是在说,细碎的水泡正在她的骨骼间窃窃私语。她还在不断地想起和雨宁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那些转瞬即逝的细节,她不知道她在给自己寻找留恋世间的理由。

这样想的时候娜依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或者说,她的情丝已经拔到了最后。

黑纱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最后一寸,你连着心的那一寸……最脆弱的最疯狂……最珍贵的沉在最深的心海。你就要浮出水面……你闪闪发光,你锋利决绝……”她说,“让她解脱吧,让他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