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斯的祭品

八、白鲨鱼:陷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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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半夜,这片街巷也安静下来。

在外边行人看来,这里依旧喧闹——这只是假象,夜里一点到三点夜是他们把散落在街巷里的一部分同伴召集回来,和头狼议事的时间。这时候这里的热闹劲就像海市蜃楼一样,也不过是以假乱真罢了。不过这倒是黑蜘蛛谷最活跃的时间,也有一些黑蜘蛛谷的人替枣树坟的人看场子,顺便借地方干起自己的事来。

蝈蝈、白鲨鱼这群人,一点到三点只能呆在枣树坟的边缘,和看门人在一起。到了三点以后他们就必须离开这里。白鲨鱼刚知道这里的时候,一般是呆到一点就走。这些天白鲨鱼每天都和蝈蝈在这里呆到凌晨三点再回去,时间长了白鲨鱼发现,在他们回去的路上,总能碰到一个奇怪的人。这个人永远是穿着一身连帽及地的黑色长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男女莫辨。多数情况下白鲨鱼是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枣树外的小巷边,象尊雕塑。有的时候也能看见这个人手里摆弄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却看不清楚。

白鲨鱼有一次忍不住问蝈蝈他是谁,蝈蝈说这个问题就不该问。

白鲨鱼问,“为什么?”

蝈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原来问过看门人,他就是这么回答我的。”

又是一段日子滑过去,水草的脸色就在这一段时间里迅速地苍白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自然有人躲在一边悄悄观察着。他不用一直跟在水草的后面,因为他感兴趣的并不是水草。他在揣摩着很多人的心思,这些人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可能只能通过水草的反常来窥伺。

水草是个头脑简单,表情更简单的人。白鲨鱼一直认为这个丫头到底有没有被拿下,唯一可靠的标志就是,她有没有忘记那些规矩。

假期已经过去,但水草这个一向把学业看得十万分重要的乖乖女却没有出现在课堂上,这就是一条可靠的标志。她天天呆在宿舍里,面色苍白,满目恐慌。宿舍里的姐妹一开始还有心关注一下她,但她总是一副不知道在不在听的样子。时间一长,这些姑娘也不爱管了。

水草闭门不出的第二十五天,白鲨鱼去了女生宿舍。他觉得应该是时候了。

水草坐在自己的**,神色木讷。宿舍被窗帘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一束很细的阳光从窗帘缝里照进来。水草就怯生生地盯着那束阳光,似乎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白鲨鱼只觉得心里一片亮堂,最后的一道坎也过去了,前面就什么都好办了。他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凑到水草跟前去,“你这是怎么了?”

水草不说话。

“草啊,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说出来,我会保护你的——”

水草还是不说话。

“那个……”白鲨鱼想了想说,“你总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许不是什么大事呢……”

水草继续不说话。

怎么给吓成了这副样子?这是不是也有点过头了?白鲨鱼一时也有点发愣了。要是真把脑子给吓出问题了,以后会不会更不好办呢?这样计划就乱了。白鲨鱼观察着水草的神情,一边忍不住在脑子里搜寻蝈蝈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这些日子里,白鲨鱼已经习惯了把蝈蝈当做头狼的信息传递者。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直接代表头狼的意思。没错,要吓唬吓唬水草这是白鲨鱼通过蝈蝈向头狼提出的,但是把人吓成这个样子,在这件事上头狼会不会瞒着自己另做打算呢?白鲨鱼有点担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蝈蝈还是在担心头狼,也许都不是,他只担心他自己。

白鲨鱼正想着,水草忽然开口,把白鲨鱼吓了一跳。

“鬼谷箫走了……”

寂静。

水草转过一张吓死人不偿命的脸来对着白鲨鱼,“我……我怎么办……”

白鲨鱼不敢说话了。

水草又说,“我看着她走的——我是不是特别蠢?”

“这……这不能怪你……”白鲨鱼也快语无伦次了。这是什么情况?鬼谷箫看上去身体很不好,但是也不至于……他尽力稳定了心神,试探着问,“那个……她走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我是说……她有没有最后的,给你什么……我是说……”

水草说,“这个我不想说。”她的脸色居然阴沉下来。

白鲨鱼看了看又想了想,问,“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别的什么事吧?”

水草眼中闪过什么,被白鲨鱼抓了个正着。他说,“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你相信我吗?”水草还没回答,白鲨鱼就把话接上了,“只要你相信我,我就有办法帮你过这个坎。哪有那么多可怕的事?你都有我了,不该总这么害怕的。”

好话说多了,水草看白鲨鱼的眼神渐渐放松下来。

她盯着白鲨鱼看了许久,小声说,“要是鬼谷箫以后对我不好了……你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吗?”

“……”

“你不能吗?”水草的声音变了。

“能能能,”白鲨鱼赶紧说,“那个……你刚才说,鬼谷箫走了?”

水草颓然说,“是啊,开学了,她去常青了。”

这算什么?“她又不是第一次去常青,你至于这样嘛?闹得我以为出人命了呢。”白鲨鱼顿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可是,我觉得她以后不会再跟我好了……我本来想找机会好好解释的,但是现在她去常青了,我根本联系不上她。”

白鲨鱼渐渐听出了一点头绪,“你得罪她了?”

“还说呢,”水草一转身捶了白鲨鱼一拳,“还不是因为你那个什么朱砂核桃串!”

“你要到了?”白鲨鱼大喜。

“我宁可我没要到……”水草嘟哝着,“我后来才知道,这件东西对鬼谷箫是多么重要,你知道吗,这是……”

“拿出来给我看看——”白鲨鱼只说,“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为了你把我从小到大的朋友都得罪了,你怎么就不愿意听我把话说完呢?”水草不可思议地看着白鲨鱼。

白鲨鱼说,“反正你都把她给得罪了,总不能白得罪吧?总要物尽其用吧?再说这东西对她到底能有多大的意义?你确定它对鬼谷箫比对我重要吗?”

水草又不说话了。

白鲨鱼问,“东西在哪?”

水草转头看着自己的枕头。白鲨鱼过去吧枕套一拆,一串鲜红的手串掉了出来。他拿起来仔细一看,这是一串十九枚深红色浑圆的珠子,光华流转,上面纹路细腻纤柔,摸在手上冰凉如雪,又滑腻如油。

一切都在计划下平稳向前。所谓的夜蚀之前,白鲨鱼最后一次来到那棵枣树下,蝈蝈在那里等着他。

“从今天到出发,就不要再来了。”蝈蝈说,“沾染太多这里的味道对你不利。东西到时候头狼会派人送到你家去。还有路线,跟着谁走,都会给你安排好。”

白鲨鱼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连连点头之余忍不住拍了拍蝈蝈的肩膀。“多谢你这些天帮了大忙,等我胜利归来,你的日子也会更好的!”

蝈蝈笑了笑,“行啊,那我就等着沾光了——”

白鲨鱼也是一笑,话锋却转了。“不过你得再帮我一个忙,要不然到时候我不认。”

“啊?”

不能在等了,这件事必须要问了。白鲨鱼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这事不该他一个人扛吧?再怎么说主要起作用的也是头狼……尽管主意是他出的。

“兄弟,”白鲨鱼凑了过去,“你有空给我打听打听,头狼对水草……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对她好像有一套自己的处理办法。头狼干什么我绝对不敢废话,可是这个时候……是不是也让我心里有点底啊,啊?”

水草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和平时一样,不好的时候简直就是个神经病。白鲨鱼要这段时间把大量的精力都消耗在了看管水草这上面,他渐渐地有点招架不住了。而且水草最近新添了个毛病,她居然开始梦游。有几次白鲨鱼凌晨三点回学校的时候,会看见水草单衣拖鞋蹲在校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上,两只眼睛冒着绿光盯着他。

白鲨鱼走近了,她就说,“砂白,我要吃鱼,你带我去城外的大水洼捉鱼好不好?”

那正是夜色迷蒙的时候,身后的街巷里是一群地狱信徒,眼前的学校又不知道有几个爱管闲事的。白鲨鱼独自面对突然着魔一样的水草,总会忍不住觉得自己忽然掉进了另一个世界。眼前学生的放浪,身后魔怪的喧闹,在昏暗的路灯下交织成一幅诡秘的图画。水草的眼睛就像被抠掉换成了猫眼,瞳孔也大得可疑。这圆溜溜的双眼睛直勾勾地追随着白鲨鱼,白鲨鱼总觉得他一个不小心,那一对玻璃球就会掉下来粘在自己身上。

白鲨鱼不会去带水草看医生的,但是这丫头到底怎么了,他很关心。

谁知道蝈蝈说,“水草?头狼从来没动过水草啊——”

“这不可能!”白鲨鱼几乎叫出来,“一定是头狼听了我的建议,把水草吓成这样的!要不然她怎么可能突然就失常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蝈蝈说,“但是头狼并没有采纳你的建议。水草本来也是个胆子小的人,吓唬她不一定需要枣树坟出手吧?我们都觉得你自己完全有能力让她对你服服帖帖的。”

白鲨鱼的冷汗下来了……头狼没有出手,那会是谁干的呢?到底发生了什么,把水草吓成这样?

白鲨鱼知道水草一定独自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他并没有追问。不追问当然是因为他觉得一切是计划内的环节,白鲨鱼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会出现这样的怪事。是有另外的人在吓唬水草吗?那个人知道了什么,想干什么?还是说他们身边原本就潜伏着什么更大的危险,这危险刚刚开始露出狰狞的面目,张开血盆大口……

现在怎么办?查只怕也查不了了,他们已经自顾不暇。至于头狼,他是不太可能出手相助的。头狼精明得很,不要说这不一定和自己有关的事,就算是事情关系到他的死亡之书,他也是能少动绝不多动,能不动也就不动。

白鲨鱼的脸色灰暗下去。他感觉到这夜色深不见底,厄运潜藏在城市的每一个毛孔里对他虎视眈眈。它们睁着一双又一双圆溜溜黑洞洞的眼睛,就像蹲在树上梦游的水草,正紧紧把他缠住,拖向噩梦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