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耳语: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所高校,这所高校的物理系有一个女生叫墨苏。这是一个性格孤僻,行为怪诞的女孩。
物理系的学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很简单,一般地来说理科生的生活都不会太复杂,无非是教学楼、宿舍、食堂、实验室四个地方来来回回。没有娱乐,没有狂欢,没有像样的特长爱好,甚至没有爱情——一般地来说。因为做一个理科生意味着没完没了的读天书,没完没了地算那些鬼都不知道有什么用的题,没完没了地做同一个实验,就因为那小数点后多了一位该死的误差。
于是理科出身的学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一样的习惯,一样的思维,一样的表情,很多时候不辨男女。这是一群数目庞大的二分裂产物,他们从各大高校走出,变成各种各样的零件,在这个庞大的社会机器上没日没夜地运转,直到作废。
但是标准化再严格的工厂,也有硬茬子料,墨苏就是一个完全不象物理系学生的物理系学生。
墨苏在物理系就是一个幽灵,她很少出现,但所有的人都认识她,都对她津津乐道。
墨苏不是标准的美女,她只是长得很周正。可是墨苏身上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气质,她不用说话,不用有特殊的举动,她一出现,周围的人就能感觉到压力。墨苏的冷笑足以让整个物理系都战栗起来。
墨苏在学校里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从没见过她和谁关系好。她从不参加学校里的聚会,她甚至不和别人说话,不和同学聊天,也不问任何问题。墨苏从来就没认全过她的同班同学,在她看来,他们全是一群废物,没有必要认识。没有人知道她动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学院分最后让她单独占据了一间宿舍。那简直就是她自己的密室。
物理系的学生,尤其是男生,对墨苏一直是又好奇又憎恶又向往又避之不及。他们无法控制地在背后反复谈论她,谈论她的举止言谈,谈论她哪一天换了一身什么样的衣服,谈论她那一刻怎么样看了谁一眼。他们骂她有病,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反复说她不怎么样的成绩,说她挂过几科。这样一个学生在物理系有什么可骄傲的?有什么可和别人保持距离的?不要说是理科生了,作为本地的一个大学生,成绩不好人缘也不好,那就应该是匍匐在地的狗,老老实实呆着罢了,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可是墨苏就是这个样子,那些恶毒的攻击不管流传多广,从来就没有人敢当面和她说哪怕只言片语。
一切鬼鬼祟祟的念头到了墨苏的面前就成了不攻自破的纸老虎,不过露出那最可笑的一面而已。墨苏要充满讽刺地一笑,所有的人就都象受了莫大的侮辱,落荒而逃。
只有在一件事上,墨苏的态度有点似是而非。系里有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途径知道了她以前的一件情事,他们说她从前有个男朋友,感情还很不错,但是后来那个男孩得了一种绝症,他们就分手了——这当然只是传言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是什么样的,实在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人说男孩死了,有的人说没有,还有人说男孩本来就没病,是试探她的。传言越传越乱,后来还有人说男孩死后缠着墨苏报复她的冷酷无情,所以她才变得这么奇怪;还有人说那男孩的魂魄伏在了墨苏的身上云云。但是有一点是所有的人都同意的,那就是,墨苏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和那个男孩有关系——不然还能为什么呢?
于是在这所大学的物理系里,墨苏过着最落魄也最光彩的日子。
直到某个学期,他们开始上某实验课。
很多学校都是这样安排实验的。一个学期大约是十几到二十几次实验课,每一次做一个实验,不同的实验在不同的实验室做,有不同的实验课老师辅导。一般地来说,这样的实验要求不会太高,一来辅导老师多数都是研究生院的学生,二来一个老师不过和一拨学生打一次交道,不容易发生什么矛盾。这样的实验课总的来说是皆大欢喜的,大家成绩都不差。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例外。
这一次实验课,墨苏所在的班由欧老师带着做一个很普通的光学实验。欧老师是个谢顶的老太婆,戴着假发,看上去象个假人。在做实验前这些本科生并不知道,这个欧老太是物理系里最横的老师。
这个老太太在物理系教了至少有三十年的书了,已经过了退休的年龄。但是她没有回家,不是因为学校返聘了她,而是因为她自己要死要活地不肯走。
“我给物理系卖了这么久的命了,现在我没用了是不是,是不是!”欧老太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个看上去身体不怎么样的老太太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不吃不喝不睡不回家地在物理系折腾了整整三天,所有人的精神都崩溃了。物理系的老师从教师到行政都是学理出身,这些人思路都很简单。
“就这么让她得逞了?”当然有人不甘心。
“那你说怎么办吧?你不让她留下她就闹。”
“那能安排她干什么呢?她退休前就有学生反映她上课胡说八道……我看欧老师恐怕脑子已经……”
“把她安排在基础实验室好了,这样她也不容易惹事——给她分配一个简单点的实验让她管。”
“那她要是不满意,接着闹呢?”
“那就告诉她,要么在实验室呆着,要么滚蛋!”
所有的老师都不说话了。
有一个年轻的老师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我看来这个提议挺好的呀。再说了,各位也没有必要把欧老师看做是洪水猛兽吧?她人也是很单纯的,多说些顺耳的话,问题会很好解决的。”
欧老太已经闹不动了,她只有同意,但是她从来就没咽下这口气。她为什么会这么惨呢?因为她老了,她为什么会老了呢?因为有人比她年轻了。欧老太眼见着一拨又一拨朝气蓬勃的面孔在她面前晃来晃器,她觉得他们的笑声是那么刺耳,他们的举止是那么轻佻,里面简直写满了对她的嘲笑。
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们——就是咬不死,也可以咬花几个,谁让他们一个个都这么张扬!欧老太到了实验室以后还是那副样子,经常责骂学生,动不动就让学生下次课来重做实验。可是这和从前她教理论课时候比已经很不错了,那时候她还经常扣着学生死活不让及格,就算你考了八九十分她也有理由让你拿着肄业证滚蛋。
物理系是个大系,也是个忙碌的系。每个人都有很多事要做,到这个时候,欧老太的姿态种种在物理系人的印象中早就成了很久以前的谈资,尽管这个老太婆还没回家。
于是这一天,这一节课上,欧老太和墨苏狭路相逢。
欧老太说,“你们都过来,我先给你们讲一讲这个实验。”这个时候墨苏正在弯腰把掉在地上的实验辅导书捡起来,于是慢了半拍。
“那个女生你干什么呢?”欧老太只看了她一眼。墨苏坦然自若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一下子就把她的无名怒火点了起来,欧老太叫唤起来。“你在那后面能听见吗?你都会了是不是,要不要你来讲啊!”
墨苏起身说,“我书掉地上了,我……。”
欧老太转身对围到跟前的学生说,“我们不等了,我们讲我们的。”
墨苏的脸色变了变。这是什么意思呢?下马威吗?不像。我不过上她一次课,她这样得罪我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墨苏看起来很霸气,但是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招惹争端的人。既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我就离你远点好了。墨苏没有凑过去,她就坐在后面听。实验室也没有多大,欧老师声如驴吼,在后面也能听见。
可是前面黑压压一片学生,她看不见欧老太的仪器掩饰,也看不到她的板书……算了,这是个很基本的实验,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这个实验很繁琐,这繁琐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墨苏的神经,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欧老太和全班同学都在看着她。
“还没做完吧?”欧老太翻了个白眼,问。
墨苏没吭声。
“绝——大部分同学都做完了。我就知道你做不完。”欧老太说,“你这个方法很费时间你知道吗?我讲的不是这种方法。”她哼了一声,“你站那么远能听到我讲什么吗?我以为你会的呀,看来不怎么样么。”
墨苏看着欧老太的表情,这个老太婆现在兴奋得浑身乱颤。
“我一直在看你你知道吗?我就知道你这么做很慢,但是我就是不说,我就是要让你做不完。”她得意洋洋地叫道,“你活该!因为你敢不听我的——你才活了几年?就这么狂!学校是瞎眼了才招来你这么不像话的学生,你看看你那个样子!”
墨苏的脸色变了变,但她依然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这就要走了?”欧老太显然没想到这是个态度强硬的学生,她开始咬牙切齿。“好,你这一项实验的分记零!你别来求我,你跪下求也没用!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你怎么进来的?小年轻样的你跟谁睡了?”
下面的学生早已经嘀嘀咕咕。最后这句话让他们炸了锅,墨苏在学校里怎么会这么满不在乎?难道……
墨苏本来已经走到了实验室的门口,她忽然站住,慢慢转身,冷眼看着欧老太。
“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知道。”欧老太一瞪眼睛,“你是野种小贱人!”
寂静。
墨苏笑了,这笑冰冷刻骨,“很好,”她说,“很好。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她转身,摔门而去。
这件事发展到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传遍全系的了……
何况欧老太后来还扬言要联合基础实验室里所有的老师,集体给墨苏不及格。
但是谁也没有讨论这件事,因为很快又发生了另一件事。这件事让所有的人都变得无比缄默。